番外21.桥底银梦
翌日，李雨微掐指一算，眉头轻蹙，单独去了河边散步。
不多时，果然看见翠翠低着头匆匆而来。
不过一日光景，这姑娘像是瘦了一圈。
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伶仃，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显然没有睡好。
看见李雨微，她脚步顿了顿。
“李大师，您又来了。”她声音，干涩沙哑，神色不悦。
“翠翠姐...”念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没错，我就猜到你没有带着我给的符箓，昨夜又梦游，见到了那两个童子了吧？他们是不是说还有便宜可以捡？”
“...没错，那金子是真的，王二拿到了，发财了，人却平安无事。童子说，上次发大水时，冲下来个钱袋子，.就卡在石碓缝里，估摸着有白银百两。这次，谁也不能阻止我！”
“这么说，翠翠，你是怨我阻拦你发财了？”
“对，若非你阻拦，昨天我去了，现在抱着金子笑的人就是我！一百两金，能买下数十间街铺，能让我风光出嫁，下半辈子再也不用鸡鸣即起身推磨盘。”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双手，满是茧子。
与李雨微白嫩如葱的手相比，像是老了好几岁。
怨毒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子里，啃噬着她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王二那种懒汉能捡到？
凭什么她就得放手？
李雨微说什么水鬼，说什么替身，可王二捡了金子，不还好好的吗？
随即，她不再理会李雨微，抬腿朝前走。
李雨微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衣袖。
“翠翠，别去！”她语气严肃了几分。
翠翠停下脚步，甩开衣袖，怒道：“李大师，我和街坊一样都敬重您，但我去捡东西关您什么事？金子您拦了，现在银子你也拦？是不是这整条江的宝贝，都得经过您点头才能捡？”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么刻薄的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李雨微却并未生气，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我们是街坊，我才接连拦着你，不是拦着你去发财，而是拦着你去送死！各人有各人的命格，水鬼看中的是你，只要你下河，就会成为替死鬼......”
话音未落，翠翠她爹豆腐佬怒气冲冲跑来，吼声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翠翠，你个死丫头，居然又跑出来偷懒！”
“我、我没偷懒...”她下意识辩解。
“没偷懒跑这儿来干什么？”她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回去磨豆腐！”
翠翠挣扎了一下，脱口而出：“河边有银子！我去捡银子！”
“捡个屁！”她爹气得脸通红，“王二那是走了狗屎运，哪有那么多意外之财？你也做这种梦？回去！”
她被爹硬拽着往回走，一步三回头，看向远处河边的乱石滩。
李雨微摇头叹息，回了紫薇堂。
午后，消息又传来了。
这次是洗衣的刘大娘发了横财。
她在河边浆洗衣裳，忽然一件衣服脱手被水冲走，她急忙下河捞衣服。
忽然，脚被什么东西绊住，拖出来一看，沉甸甸的布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数过后，整整一百两。
翠翠听见这消息时，正在后院滤豆渣。
她端着滤布，乳黄的浆液“淅淅沥沥”漏进缸里。
前堂传来爹娘兴奋的议论声，还有来买豆腐的客人添油加醋的描绘。
“...刘大娘这下可享福了...”
“...说是脚一绊就捞上来了，跟捡的一样...”
“...这河真是奇了...”
滤布里的豆渣越积越多，渐渐沥不动了。
翠翠呆呆地看着，手一松，滤布掉进缸里，“扑通”一声，溅起一片浆水。
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
没有哭，也没有喊。
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打颤。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百两银子。
也是她的。
如果她去了，现在抱着银子笑的人，就是她。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像磨盘一样碾过她的脑子。
碾得生疼，碾得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在后院蹲了多久。
直到天色渐暗，豆渣的酸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才慢慢站起身。
腿麻了，踉跄了一下。
扶着墙站稳，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浆渍，看着指甲缝里洗不掉的豆皮。
然后她笑了，将李雨微相赠的符箓撕碎，随手洒落。
深夜，万籁俱寂。
翠翠从床上坐起来。
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一片惨白。
她盯着那片白光看了很久，然后掀开被子，下床，穿鞋。
推开房门时，外面起了浓雾。
雾很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几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珠江的水声却格外清晰。
“哗啦——哗啦——”。
像是在呼唤。
她赤着脚走进雾里，冰凉的青石板贴着脚心。
梦里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来，细细软软的，带着笑意：
“...明儿个午时...”
“...看破红尘的花楼姑娘...”
“...攒了十几年的珠宝首饰...金钗银环就扔到了江河里...”
“...谁捡到...谁就发财了...”
这一次，她听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像是要刻进骨头里。
雾越来越浓，水声越来越近。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身后青石板上，两串湿漉漉的小脚印，正一步一步，紧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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