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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铜城沸鼎(五)


第846章  铜城沸鼎(五)

    雨打在车顶上,风吹进车窗里。

    裴液倚在窗边:「其实我也是西境人,倒跟西境群雄不熟。」

    「那看来石簪雪不算群雄中的一位了。」石簪雪道。

    裴液笑:「你在七玉中都不排前面。」

    「……我看裴少侠还是改口回『石姑娘』吧。」

    「因为我是生长在少陇山野之中,远远够不著西境的江湖,印象里觉得崆峒已是最遥远未知的大派了,后来虽然出了少陇,反倒是往神京而去。」裴液道,「石姑娘,沈清掌门,在西境算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吗?」

    「那是自然,点苍中兴之主。」石簪雪托著腮,「谒阙突破天楼之境,人们是能瞧出有几分希望的。眼瞧就是没指望的,像从前崆峒的纪长云;一眼就水到渠成的,像鹤榜前面那几位。沈清纵然不是探囊取物,但也八九不离。」

    「若沈掌门也破境,那西境就有……」

    「明面上来说,是九位吧。」石簪雪道。

    裴液望著车帘飘起的窗外,冷雨啪嗒啪嗒地打在石板上。

    「确实如山压背啊。」他道。

    昆仑在城南。

    裴液依然放石簪雪在车中等待,自己进入了昆仑的别馆。

    确实显然与点苍不同,大气规整,楼馆庄严,裴液先被引到一间客室饮茶等候,两盏茶饮完一位弟子进门通传了一句,才被向正院引去。

    越往里越安静肃穆,弟子就将他领到正堂门外,抱拳一礼停下,裴液自己提步走了进去。

    男人著一件厚重的黑袍。

    长发乌黑,瞳子也乌黑,面容干净而沉静,眉毛胡髭都很整齐。就立在屋中,身后是一墙书橱,什么事也没做。

    裴液停下脚步,抱拳躬身:「晚辈裴液,冒昧拜访,向宫主问好。」

    「我的人说,你刚从点苍处过来。」危光看著他。

    「晚辈是刚刚拜访了沈掌门。」

    「你们聊了什么?」

    「沈掌门答应晚辈,绝不会率先对别家出手。」

    危光似乎笑了下,淡声:「他能对谁出手呢?第一只肥羊就是他。」

    「危宫主,晚辈以为,没有谁是肥羊。」

    「你也要我一样的承诺吗?我给你。」危光转身走向书橱,「无他事就请回吧。」

    裴液怔了怔:「宫主没什么要和我谈的吗?」

    「没有。」

    「但晚辈有。」裴液道,「晚辈不相信宫主的承诺。」

    「……」

    「……」

    危光转过头,倒不见动怒:「为何啊?」

    「因为宫主已经出手了。」裴液道,「在伊州,我碰见了贵派卫辰殿主,他掺入剑笃灭门一案中,现在受西陇仙人台看押。」

    「是么,裴少侠要判司殿主什么罪?」

    「事岂裴液所定,西陇仙人台仔细调查之后,会秉公处理的。」

    「那你现在要本座怎样,自缚双手,也随你去仙人台等候问话吗?」危光瞧了瞧他身后,「那总得多带些人来。」

    「如果宫主确实关心这件案子,可以自行写信去西陇仙人台询问,或者裴液代宫主问问也可。」裴液笑笑,「若仙人台认为有询问宫主的必要,也会发信告知的。」

    危光瞧著他,裴液按剑挺立,片刻,男人也淡淡一笑,转身道:「过来吧。」

    他走向书橱,裴液跟上去。

    「你杀了盛玉色。」

    「是。」

    「你不知道他是盛雪枫的乖儿子吗。?」

    「之前不知,不过与杀不杀他无关。」

    「南宗不对劲。」危光道,「你手里真有扼制雪莲花的法子吗?」

    「晚辈有剑笃的《释剑无解经》,但还未找到缘由。」

    「鹿英璋给本座写过信。」

    「……什么?」裴液停住步子,看向他。

    危光依然向前,走到书橱一格,挑了枚匣子打开,取了一封信出来:「喏。」

    裴液怔怔接过。

    「敬至昆仑上派,劳晏日宫主危前辈眼目,

    五月雪莲之事,江湖惶然,剑笃亦遭此厄……」

    「向昆仑询问雪莲芽之事,问有没有遏制之法。」危光道,「五月以来,本座收了很多这种信。」

    裴液愣愣看著这封信,没有什么特殊的,措辞语句都很正常,但裴液意识到鹿俞阙漏想了什么。

    鹿英璋不算认得危光,不代表他不会给危光写信。

    鹿俞阙历数亲友,想不出谁能和雪莲之事有关,当然,她都知道那些人没有能力解决,鹿英璋当时一定也知道。

    他会给上派写信。

    「昆仑同样没有法子。」危光道,「我想,他也给盛雪枫写了同样的信。」

    裴液沉默。

    「后来剑笃宣称找到了法子,本座至今不知道那法子是真是假,不过几天之后,剑笃就没了。」危光看著裴液,「真是令本座胆战心惊。」  

    裴液递还了这封信,微笑:「晚辈瞧宫主是鹰视狼顾。胆战心惊之人,不会调人去包拢伊州。」

    「鼠兔胆怯而窜逃入穴,狮虎胆怯则亮爪嘶吼,有甚奇怪。」危光放回信件,转头看向裴液,一双冷酷的眉眼,「如果有谁在西境江湖张开一张大网,昆仑一定是猎物之一,南宗不可相信,天山不可相信,两家瞧著都知晓内幕,昆仑岂能坐以待毙?」

    「……」

    「你说的是,本座的承诺不可相信。昆仑也不会给你点苍一样的承诺。」危光淡声道,「何谓『先』出手,剑抵在脖子上那一刻出手算『先』吗?身旁之人被杀那一刻算『先』吗?还是看见人携剑走来算『先』?昆仑广卧西境,五月以来,没有一时一刻停下动作,如今西境影影暗暗,所见只冰山一角,不知还有多少人暗伏周围,情报、铺垫……昆仑已落后太多了。」

    「李家不给宫主支撑吗?」裴液道。

    危光微微挑眉。

    裴液直视著他。

    「就本座所知,李家知晓这件事要晚于昆仑。」危光道,「神京要把这件事放入国朝之中吗?」

    「我尽量,江湖事江湖毕。」裴液看著他道。

    危光缓缓抬手一抱拳:「那就别过吧。」

    裴液抱拳躬身:「多谢宫主拨冗相见,晚辈告退。」

    「对了,敝派司殿主,能否放归。」

    裴液摇摇头:「并非裴液所能决定。」

    危光摆摆袖子,裴液转身而去了。

    ……

    ……

    「沈掌门愿意见我是因心中坦荡,危宫主愿意见我是避免和仙人台误判。」裴液倚窗道,「不知道陈谷主愿意见我,是因为什么呢?」

    「陈谷主还没说愿意见裴少侠呢。」

    车马在街上穿行,裴液抱著剑:「总不能把我拒之门外。那我就执鹤检令进去搜查。」

    「听起来不错。」石簪雪道,「不过陈谷主是天楼哦。」

    裴液笑笑:「那就等八骏七玉来撑腰后,咱们再搜查吧。」

    石簪雪道:「天山可不干抄家搜身的事,那是朝廷鹰犬的勾当。」

    「岂有这样当面骂人。」裴液不满,想了想,「今日来时见到位青衣女子,是陈谷主的徒儿?」

    「独徒,【西国湘妃】宋知澜,今年二十二,玄门第一阶。」

    「听起来和石姑娘差不多。」

    「我可差人家远啦。」

    「这话真叫人牙酸。」裴液笑,「西境江湖人的称号听起来都挺霸道。」

    「『湘妃』哪里霸道。」石簪雪也笑,「还是『螭剑儿』响亮些。」

    裴液轻叹:「我就在神京,仙人台取名时竟不知问问我的意见。」

    「我进院时,这位宋知澜在和许峰主交谈,说『早些返程,或者与天山会合』。」裴液望著窗外,「青桑谷对这事情是有看法的,但没在你的席上说。」

    石簪雪缓缓点头:「这二人都是深谋远略,学富五车,师徒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青桑隐居谷中,医剑传世,也与争权夺利离得远,裴少侠不来,我本也打算单独去拜访的。」

    但她讲完,裴液却没有答话,隔著层车厢看向了前方,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一道清婉平和的声音:「神京裴液公子,天山安香仙子,家师正在前方楼中等候,特遣知澜来邀。」

    裴液看了一眼石簪雪,石簪雪看了一眼裴液。

    两人提剑下车,果然见淅沥雨中,上午庭院的青衣女子举伞静立雨中,真如一株幽花,怀里还抱著两把伞。

    裴液顿了下,抱拳一礼:「前番相遇,有眼无珠,有礼了。」

    宋知澜颔首:「裴公子名满天下,太过客气。是知澜当时有所猜测,未敢搭话。」

    石簪雪上前接了伞:「宋真传,又见,没料在此等候。」

    「又见。」宋知澜微一颔首,「冒昧了。不过家师是说,免得两位再劳动车马,误了黄昏饭食。」

    女子引两人登上街边小楼,直到顶层小阁之中,外面风雨潇潇,一张屏风半做拦阻,那位青桑谷主陈青葙就坐在其中。

    裴液这时候懂得什么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长相自然是不同的,衣著打扮也不尽相同,但仪态气质,乃至看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当然是宋知澜从小跟著这位师父有样学样,裴液望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行礼,端正抱拳躬身:「晚辈裴液,见过陈谷主。」

    但他看著陈青葙的时候,陈青葙也仔细看著他,这时道:「裴公子多虑而少眠,身亢而思斗,不是中和之态,我给裴少侠写副方子吧。」

    「……啊,哦。」裴液怔怔,「那,多谢。」

    「请就座吧。」

    裴液和石簪雪两人坐下,挺小的一张桌案,刚好够四人围坐,桌上已摆好了茶水。

    宋知澜在一旁偏头看著师父提笔:「修行中人真气济身,裴公子修为深厚,如何会体亢呢?」

    陈青葙瞧裴液一眼:「身亢是因血亢。他多受仙狩之血,在体内洗炼或凝结。就修行打斗来说,这是副好躯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平日若无所宣泄,难免就有些偏于亢盛。不过也是小问题——比起他别的要命的东西来说,算是不值一提了。」  

    「原来如此。」宋知澜道,「别的要命的东西是什么?」

    陈青葙看了他一眼,裴液身体有些僵硬。

    「说出来,裴公子也许会要了你我的命。」

    「这样吗。是我莽撞了。」宋知澜微微欠身,「……为何要开这个方子,师父传他一门易学的调剂之法不更好吗。」

    「他元阳已泄,不可用《水火抱元》了,除非和伴侣长久分居。」

    「哦。」

    裴液开始如坐针毡。

    他转头看一眼石簪雪,石簪雪听得很认真。

    「抱歉,裴公子。」宋知澜欠身颔首,声音清婉,「我医术不精,剑术之外无力修习,因此每每师父问诊,我都会从旁问学,冒犯了。」

    裴液哈哈一笑:「无须在意。」

    这副方子终于开出来,陈青葙递给裴液:「都是些常见药材,裴公子寻药铺随意抓取就好。」

    「多谢前辈。」裴液接过,微微一笑,「看来裴液是个劳碌命,近一年来确实只有切磋,未有苦战。」

    陈青葙收起纸笔:「你此前有那位同样仙狩之血的伴侣,也是一样的。这是近日来西境后的缘故。」

    「……哦。」裴液决定马上抛开这个话题,「正要去贵地拜访,未料谷主在半路相候。」

    「因为听说裴公子去了点苍昆仑,我二人正要在此处饮食,既然顺路,就冒昧相邀了。」陈青葙看著裴液,「我知道裴公子想问什么。诚言于此:青桑谷无意于雪莲之事,亦愿西境早日安定,只是当今情势,四方皆暗,我师徒二人亦需自保为先。」

    言下之意,没有亲至石簪雪之约,同样是信不过天山。

    裴液点点头:「我知晓了。陈谷主医者仁心,自无害人之意……裴液多问一句,依陈谷主,当今之事如何?」

    陈青葙默然一下:「裴公子若问青桑看法,则已难有转机。昆仑虎视,南宗豹伏,天山困乱,江湖之上彼此眈眈,已是难挽之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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