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8章 命数
轰——
石块砸在船左，江水溅起数丈，站在船边的李俊被从天而降的水花淋个正着。
“俊哥儿！”
“将军！”
几声惊呼传来，李俊抹去脸上的江水，朝旁“啐！”一口，咧嘴露出个笑容：“这都没砸着老子，真是命好，加速冲过去！加速——”
眸子里充血吼叫出声的时候，跟着李俊的三十多艘齐军蒙冲过半数已经冲破围堵，火焰在数艘船只上燃烧起来。
旗舰上的刘梦龙眼神一闪，向着“李”字大旗一指：“拦住他们！”，命令传出之后，左右侧前方各有战舰向着突破而来的齐军战舰拦过去。
“让两侧的掩护我！”李俊甩了甩手，被江水打湿的手掌已重新干燥，用力握住横刀的刀柄，在船只摇晃中上前两步。
后方驮载战鼓的海湫船向前航行一段，轰鸣的鼓点越加振奋人心，李俊两侧覆盖着牛皮的船只发起冲锋，如同利箭般冲入宋军船队中，船头撞上对面的船首。
嘭——
巨大的声响中，船身剧烈摇晃，不少宋军的新兵站立不稳跌倒在甲板。
“杀——”
呐喊声震动天空，齐军水师士卒涌出船舱朝对面冲过去，有人抓着缆绳，飞身起跃的动作中，在半空扔出长枪，鲜血在甲板上绽放，跳帮到对面的齐军水军抽出短刀合身扑上。
惊慌失措的宋军水兵还未调整好姿势，短刀的锋锐从侧旁扎入人的脖颈，惊恐的人发出瘆人的惨叫，松开的长兵被杀人者捡了起来，疯狂的向前刺出，让局势更加混乱三分。
于此同时，李俊带着两三支战船疯狂突入，杀入刘梦龙水军侧面，原本厚实的防御阵地此时看去薄弱了许多，让不少宋军战船陷入惊慌。
一名中了流矢的宋军士卒惨叫着，捂着中箭的大腿靠在船边的护栏上，张大了口吸着带有木材燃烧气味儿的空气，视线中，江面上破碎的木头起伏，不时碰撞上战死者的尸体，一成不变的，是长江的碧水蓝天。
随后有齐军的战船冒着黑烟突破围堵，一名持着长枪的校尉看到了他，弯弓搭箭，一箭将那失神的士兵送走，噗通一声落入江中，随着其余的尸体沉沉浮浮。
江面上的战事越发的激烈，已经不需要传令兵传递消息，刘梦龙站在船上看的清清楚楚，不时握紧手中的剑柄。
李俊的突进，是他调动战船去帮牛邦喜以及想要拦截这边敢死船队造成，水战比的从来不是人多，与陆地上转动灵活相比，这战船调动也笨拙许多，就算他下达了正确的命令，也需要时间给麾下船只执行的时间，以及更多的调整迂回空间。
也就是这时候齐军的水师插入进来，直接让前两者憋了回去，船只没时间反应、没空间调整，基本只能就近转动，比拼双方士兵的射箭能力与肉搏能力。
“啧……这下成笑话了。”
刘梦龙面上露出苦笑，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直入过来的李俊一箭射死战船上的将领，放下强弓，带着上百齐军在船队中左拐右转杀了过来，只相隔不到两条船的距离。
周围的战舰没有太多的空间进行调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向着自家旗舰过去。
嘭——
咔嚓啪啦——
撞击的瞬间，木头飞了起来。
一只蒙冲率先靠近旗舰，数十名齐军的悍卒拿着圆盾，弓弩对着上方仰射上去，站在前方的十余敢死士抛出飞虎爪构住了甲板旁还完好的原木护栏，在箭雨的掩护下口含利刃攀爬而上。
旗舰上的宋军水师踩着交击的脚步向着这边飞奔过来，近处有士兵挽弓指向下方，有人被仰射的劲弩射中要害倒下。
也有人挥刀砍了联接着虎爪的绳索，攀爬的齐军掉入水中。
双方正在交战的时候，旗舰另一边有蒙冲撞了上来。
“刘梦龙，本事不错，我家节帅说了，只要你肯降，定将你荐到陛下跟前，让你独领一军。”
这突如其来的劝降让刘梦龙的脸一滞，视线看去声音那边，已经有齐军上来了，其中有一紫色面皮的人挥舞大刀冲锋在前，将挡在前面的宋军水手砍杀在地，径直朝着他扑了过来，光着的脚掌猛的在甲板踩出吱嘎的声响，刀锋在空中发出呼啸，李俊的声音在这甲板上响起：“愿降否？！”
刘梦龙猛的一侧身子，腰间长剑来不及出鞘，连着精美的剑鞘向上举起一架，砍在剑鞘上的刀发出一声金铁的鸣响，他整个人踉跄几步撞在侧旁的木栏上。
刀光在眼角闪动，刘梦龙猛的向前一扑，一个翻滚起身，横刀带着呼啸抡出一道圆弧，那木栏“咔——”一声断成两截，穿着黑色水靠的身影在他眼中旋转。
刘梦龙发出“啊——”的怒吼，脚下战靴一蹬，长剑出鞘，猛刺过去。
当——
刀锋抡在长剑上，李俊旋身一刀将长剑劈开，刘梦龙哪里接的下这等借着旋转增加的力道，虎口一热，长剑打着旋的飞出去。
转身踏步，李俊顺势抬腿一脚正踹将捂着手腕的宋军统帅蹬飞出去，
甲板上，厮杀已经蔓延展开，附近的宋军士卒看到两人厮杀想要冲过来，被童威带着麾下悍卒拦了下来，瞬间厮杀的吼叫攀上高峰。
李俊的一句“死——”便扑过去，双手握刀猛的下插，刘梦龙想要翻身躲开，然穿着甲的身体不如平日灵活，只是歪了下身子。
噗——
横刀正正插入右胸偏右，刀头被肋骨挡住，金属的刀身插不下去。
“啊！！！”剧烈的疼痛让刘梦龙忍不住大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一掀，将李俊从身上掀下去，猛的踉跄起身。
那边李俊在甲板上一个翻滚站起，看着刘梦龙捂着伤口站起，再次猛地扑上，疯狂挥斩地刀锋从脖颈掠过去，人头飞上半空，喷出鲜血地腔子晃悠一下。
嘭——
向后摔在甲板上。
“吐——”
李俊甩一下刀，吐掉溅到嘴唇上的鲜血：“早说让你投降……”，抬胳膊用水靠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四周拼杀凶猛的士卒，走过去将地上的人头提起来：“尔等统帅已死，快快投降。”
满船皆惊。
……
“投降！投降！将军不用杀了，我投降！”
牛邦喜双手高举，看着跳上战舰的阮小二，疯狂叫喊，生怕喊的晚了被人砍死船上，旁边亲兵手持长枪铁刀对着那边的齐军将士，闻言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嗯？”牛邦喜感受到目光，扭头看向身旁士卒，忍不住大怒：“看什么看，没听着老子喊投降？！你们拿着刀枪干什么？造反啊！还不赶快放下兵器向阮将军谢罪！”
接着向阮小二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将军，我这就让他们放下兵器投降，您稍等。”
战鼓声、船只破浪的声音在四周涌动，阮小二拎着宽刃横刀走上前两步，黑黝黝的脸庞上满是溅上的鲜血，瞪一眼拿着兵器的宋军，那些士卒一是得了牛邦喜吩咐，又怕他面相凶恶，顿时手掌一松。
叮叮当当——
兵器散落一地，不久一面白旗在船上升起，随着江面的风在空中呼啦作响。
阮小二见状满意一点头：“好，牛将军深明大义，临阵弃暗投明，这点本将记下了。”
牛邦喜点头哈腰：“多谢将军，小人牛邦喜，愿为大齐肝脑涂地。”
阮小二看了他脑袋一眼，犹豫下，还是走过去拍拍他他肩膀：“好生做事，本将还是很看好你。”
“是，是，谢将军赏识。”
阮小二放开手，一指四周的宋军：“还请牛兄将其余人招降。”
牛……兄……
牛邦喜两条眉毛跳动，一张大口几乎咧到后脑勺，拍着胸口大喊：“交给小人，定让他们都降了！”
鼓号震天，水军崩溃的速度加快，无数船只上的将领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自家统帅旗舰上升起的白旗与人头，瞬间不知所措，有人同样摇动白旗放下刀兵投降，有人见着空挡调转船头向外航去，也有热血上头命令座舰向前冲击，欲与敌同归于尽，众人百态不一而足。
浓云密卷之时，江面船帆接连成片，向着江宁府水门逼去，石块从江中横空飞起轰然砸下，战鼓于船上再起。
渐渐昏暗的天空下，江宁府城头火焰在城楼上燃烧，断了一半的箭矢插在穿着绯红的尸体上，断枪铁刀随处可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墙头的砖缝缓缓流淌，最终渗入下去。
就在远方，黑烟从城中府衙升起，最终化为大火吞噬着象征州治之所的屋舍，噼啪的木头燃烧声响不绝于耳，一道道穿着黑甲的身影正在与手持利刃的宋军将士搏杀。
吕颐浩站在府衙大堂看着四周火起，透过升腾的黑烟与烧起的火焰看着外面不断被围攻倒下的亲卫叹息一声，随后见着那些穿着黑甲的身影被火焰逼的不敢靠近，又露出一个笑脸，随即忍不住“咳咳——”出声。
进不来吧，就当这局是老夫胜了，终究没给你们俘获老夫的机会。
噼啪——
噼——
轻响声音传来，吕颐浩抬头向上看了看，浓烟在头顶滚滚汇聚，隐隐有火苗从烟气中透出。
结束了……
吕颐浩咳了几声，缓缓躺在大堂的青石地上，闭上眼睛。
不久，房屋在高涨的火焰中轰然倒塌，将一切埋葬在废墟之中。
城头变幻大王旗。
……
宣州，水阳镇与符里窑镇以南，靠近句溪水的官道，大军已经聚集起来。
一身金色甲胄，披着外黑里红大氅的吕布迎着深秋的冷风骑在赤兔上遥望，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黄绿参半的色彩，偶尔树梢晃动，飘下不少树叶。
大军前行，旌旗遮天蔽日。
“厉天闰让步军入城准备城防，宋军出临安目标当是宁国，韩世忠送赵构入宣城，杨再兴那小子又带着宣城守将南下。”吕布看着手中校尉李昱送来的情报，笑着抬起头：“这些家伙是想要坑南朝那些人啊。”
李助身体在马上晃悠，自从得知赵构被俘，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整个人甚至有些亢奋，伸手捏着胡须：“陛下，可以派人将那赵构带入军中一起南下而去，若是前来的宋军没有溃败，说不得还能让他们君臣在战场相见。”
房学度在侧旁探头接了一句：“到时未尝不是一场君臣佳话。”
爽朗的爆笑声在大纛下响起，吕布笑着摇头：“朕可不会给赵构喊话的机会，这厮虽是被俘，谁知到时喊出什么。”，有武卫递上果蔬给中军众人，吕布接过来擦一下，咬一口，汁水从嘴角流出：“还是等击溃其援军再说吧。”
其他的人没有说什么，适才本来就是在说笑。
……
火把的光芒从掀开的帐帘处透入，有整齐的脚步声响在几乎暗下的夜色中传来，篝火延绵人声渐多，其中不少带着叹息的声响，先锋军音讯全无，前去探查的斥候慌张回来，任谁都知道这里面有着问题。
亮着灯火的帐内，一道道或是穿甲，或是穿着朝服的身影坐在位子上，没人说话吭声，都在盯着某一处在看，似乎这样能看出一个洞来。
“……各位还是说些什么吧。”赵鼎从位子上起身，来回扫视沉默不言的身影：“先锋军失联，我等还是要继续前进的。”
周望沉默片刻开口哦：“万一前方有更大的陷阱等着怎办？”
“总不能一直驻扎在此。”张俊抬头看看几人，小声开口：“军中如今已经谣言四起，再这般等下去于军心不利。”
刘光世在旁撇撇嘴：“不如退回，接了王爷去往福建路。”
张浚豁然起身看着其他人：“我等出征是为迎回官家，如今一仗未打，如何能撤！”
身子微微偏了偏，刘光世贼眉鼠眼的打量下他，小声嘀咕：“先锋军不是打了吗，人都打没了……”
张浚陡然转头看他，这惯常逃跑的将军顿时一缩脖子，闭嘴不去吭声。
“哼……”张浚鼻子中哼出一个音，往前走两步：“既然诸位将军对接下来如何行事有不同意见，那就听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吸一口气：“今日暂且于此歇息，诸位督促军中士卒巡营放哨，莫让齐军偷袭。”
话语顿了一下，看着众将望过来方才继续开口：“明日一早，正常前行，无论张将军是否罹难，我等计划不变，攻宁国！”
烛光闪耀，有将领张了张口，看他人没有出声又渐渐闭上。
张浚深呼吸一下，陡然暴喝：“清楚没有！”
众将吓一跳，纷纷站起叉手：“是！”
“出去，安抚军心，明日出兵！”
张浚挥动衣袖，一众将领纷纷拱手告辞离开。
帐帘掀起，冷风吹入，赵鼎看着众将离开，沉默一阵方才转向张浚：“其实回转去往福建路另起炉灶也是好的。”
“……那时心气儿就没了。”张浚定定的看着烛火，没有回头：“一败再败，官家接连被俘，若是连此争夺都没有，此后军队不复抗争之勇气。”
赵鼎没有说话，叹息一声，拱拱手离去，片刻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浚站了一会儿，走出大帐，望着点点篝火的军营，仿佛听见战事激烈的厮杀呐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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