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之末路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枝叶间洒下,具区大湖畔的林中,已然立了数人。
为首者乃一中年男子,面容儒雅,黑色长衣肃然,一言不发地看着初春林地层层落叶之间。
横七竖八的尸体,皆着黑衣,要么见血封喉,要么,当胸碗口大的空洞。
从未见过此等死法!
“家主!”
身旁另有一黑衣少年起身拱手。
“身份已查明,其中五人乃聆风堂麾下刺客,另一人,乃朝廷驿使!”
“果然!”
墨梁暗暗咬紧牙根,目光看向湖畔,林荫下,一匹没了主人的驿马悠然自得地啃着草。
“谁这么大胆子,敢杀朝廷的人!”
话音未落,不远处又一人惊呼:“盟主,找到了!”
呼喊之人是个女子,一身苗服,虽已不甚年轻,却仍风姿绰约,任哪位男子都要多看一眼。
“仡楼春,发现什么了?”
墨梁急步走去,目光却忽而定格在女子柔美白皙的颈部,一时心中似被撩动般一阵轻颤,只得强制自己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这个深谙魅术的女子,毕竟是待罪之身,若非其故意为之,钜子不会被迫离开江东。
但这个女子也是个可怜人,亲姐姐惨死之时明明只隔了个湖却连面都没见上,私定终身的爱人纪景躺在怀里咽了气,又因毒娘子密令逼走秦溪而被镜湖山庄的同族仇视。
更可悲的是,奉献了几十年的宗门,居然一夕之间音讯全无。
失去了宗门,对于其依附栖身的纪家而言,也便失去了价值。
不过一枚棋子而已,用完了,自然要丢弃。
若非前一年被诸葛稷撞见其在街头乞讨,奄奄一息,特意让庞薇救回,安排在墨梁百家盟麾下,仡楼春这个前逍遥阁阁主,曾掌控神兵交易暗市十余载的女人,真要沦落到饿死街头的结局。
墨梁终于定了心,目光越过勾人的身段,看向其身前的大树之下。
那是一个天然树洞,分明躺了许多飞禽尸体。
“都是咱们的信鸽,足足八只!这天杀的!”
仡楼春起身,递给墨梁一只没了气的鸽子。
从伤口看,竟像是直接摔死的。
鸽子,还能摔死?
腿上细小的竹筒倒是完好无损。
墨梁取出信笺,拆阅可见,正是按着庞薇之意阻止钜子下江东的消息。
到底是通过截断传讯网络的方式特意孤立吴县墨家,还是,冲着钜子或者诸葛公子而来?
答案显而易见,毕竟墨者隐于市井,即便消息被阻断,也很难被伤到根基。
墨梁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做出此事之人不仅非常熟悉墨家联络渠道,甚至居然能知道庞薇嘱托之事!
是墨家的人,百家盟的人,还是庞娘子身边的人?
当日是孟大侠亲自带来的口信,也只有自己一人知晓,信笺乃亲手书写,鸽子更是亲手放出。
难道,是庞娘子身边的人?
此事不妙!!
可诸葛公子,眼下却在建邺!
该如何处置?
墨梁轻捋短须,目光停留在着黑底红纹服饰的男尸上。
“朝廷驿使,可有通关令牌?”
黑衣少年道:“有!”
“拿来我看!”
少年俯身从尸体腰间取下令牌,递给墨梁,而墨梁只扫了眼,顿感头疼。
庞薇身边暗藏贼人已足够麻烦了,可手中这令牌,竟然精雕龙纹,在江东,只有一个地方能有这样的令牌!
“可有搜过,驿使身上有无传信?”
“没有。”
墨梁眉头愈加紧锁,思忖片刻,急道:“如此这般,仡楼春,着你立即去衙门报官,只说东郊发现尸体,别的什么也不说,让他们自己查……石头,”
墨梁转向少年墨者道:“你熟悉去建邺的路,立即带上令牌,骑上驿马,去安东将军府,寻到诸葛公子,告诉他驿使被杀之事,请他速回,别的也什么都不要说。明白吗?”
“是!”
石头斩钉截铁回答,正要向湖畔迈步,突然被仡楼春伸手拦了下来。
“盟主,我去将军府吧,让小石头去报官。”
墨梁闻言愕然,刚要反驳,仡楼春却已正色道:“知道盟主一直不信任我,也是,都是自作孽不可活。然而诸葛公子摒弃前嫌,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不会负他!建邺可不比吴县,小石头是绝无可能混过重重守卫见到诸葛公子的,而我,至少还有魅术。”
未及墨梁说话,石头已梗着脖子叫起来:“老妖婆,又打什么坏主意!我自被钜子和诸葛公子从倭人水寨中救出来,这辈子就是墨家的人了!当然更不会如你一样暗地里使坏!要论行走江湖的经验,我可是成功把那么多军器送到淮南了!你可有如此功绩?”
仡楼春一声轻笑,却也不与争辩,只向墨梁拱手道:“盟主明鉴,仡楼春悉听吩咐。”
墨梁沉吟片刻,轻叹口气。
“石头,去报官吧,趁着时间尚早,请陆县令尽早派人过来,免得现场被他人破坏。”
石头恨恨瞥了仡楼春一眼,飞奔而去。
仡楼春深深一福:“多谢盟主信任,仡楼春以性命起誓,消息必将送到!”
言罢脚下如一阵轻风,转眼跃上湖边驿马,绝尘而去。
墨梁看着仡楼春没于林中的背影,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升起。
如果她此番消息送达,是否可以打消那份疑虑,是否……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
墨梁不敢多想,快步向县城方向行去,却未曾留意到,就在自己方才站立之处,参天大树的树梢上,一道如墨身影冷哼一声,化为林间阴冷的风,向着仡楼春消失之处疾掠而去。
仡楼春飞马奔出不过三十里,忽而觉得后背没来由一阵寒意,心头一颤当即翻身贴于马腹,却见一道暗沉的锋刃从方才自己坐的地方一闪而过。
来了!
仡楼春鲤鱼一跃,稳稳立在地上,双掌一翻,两把短匕亮于手中,冷喝道:“何人!出来!”
一道墨色身影自枝桠间落下,草编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仡楼春冷哼一声:“果不出我所料,你没走!”
墨色身影分明有些讶异,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怎么,莫非你是故意要揽这送消息的差事?”
“当然!”仡楼春双匕一翻:“你击杀驿使还特意搜走传讯,分明是要阻止消息传至吴县,杀驿使和杀聆风堂杀手的手法如出一辙,按现场痕迹推断,本家那些个信鸽定也殁于你手!八只信鸽,盟主通常每两个时辰放一只,算下来,你潜伏于此,已然一昼夜了!一昼夜都等得,多几个时辰算什么?所以,你定然没走!若你发现未拿走驿使腰牌,留了破绽,杀人灭口……势在必行吧!”
“不错……”斗笠之人微微点头,颇为赞许:“你分析的完全正确,老夫确实忽视了腰牌可以断定驿使由来,你如此聪慧,怪不得能独掌暗市十余载,老夫,倒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仡楼春面色一冷:“你竟知我底细!你究竟是何人!究竟有何居心!”
“放心,对你的救命恩人百利而无一害。江东这块地方,不应成为司马氏续命的根基,仅此而已。”
斗笠之人缓缓抬起一只手,凭空捏起剑指,轻叹一声:“可惜可惜,若是那孩子送信,死也便死了,无意义的生命,留着又能怎样呢。”
“放屁!他还是个孩子!你这人间恶鬼!看我收了你!”
仡楼春挥舞双匕,正欲欺身而进,突然下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待低头看时,一柄灰暗的长锋竟已从背后将自己贯穿,剑尖刺破幽蓝的苗家外裙,滴着鲜血,在清晨的阳光下,无比触目惊心。
“你……什么妖术……”
一阵天旋地转,力量如潮水般从身上抽离。
斗笠之人一挥手,暗锋簌地抽回,在仡楼春的眸子中凌空划过一道弧线,稳稳飞入剑鞘。
“如此姣好身段,可惜了。且留你具全尸。不必怨我,要怨只怨这世道吧。”
斗笠之人转过身,再一次化为一道墨色残影,很快消失在林荫中。
意识愈来愈模糊,仡楼春已然站立不住,轰然跪地。
只有当自己亲身中了剑,才知濒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不知景哥哥那时候,疼不疼啊……
然而,现在还不能死……
仡楼春捂着自己的小腹,大口喘着气,挣扎着摸向怀中,洁白的小瓷瓶瞬间被鲜血染红,吞入口中的那枚丹药本该很苦,却全然吃不出味道。
誓死……也要把消息……
太阳升起,吴县街面上有了些许行人。
孟祝一如往常打开耕读之宅的前门时,却正好与门前一人对了个脸。
“墨盟主,这么早?”
墨梁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死死盯着孟祝,低声道:“快请庞娘子,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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