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2节 欢愉馆主

不多时。

  深渊表层，艾莎地下城内便凭空出现了一页巨大的兽皮卷。

  甫一现身，就覆盖了半片天空。

  它的出现，让艾莎地下城的所有半血恶魔、人类巫师都纷纷侧目，但几乎九成九的人，瞥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多看。

  因为皮卷上刻画了一个纯白无垢的正方体，他们只是盯着看，都会感觉头昏脑涨，就像是有无数的几何公式钻入脑袋中。

  如果不及时转眼，估计很快就会七窍流血。

  而能撑住这恐怖信息流的，几乎都是艾莎地下城的各势力首领。

  但它们就算能撑住，也不敢多撑……因为在看到那纯白正方体时，它们就已经猜到了这兽皮卷的身份。

  学者九章中的……心之章。

  兽皮卷作为心之章的外显媒介，在深渊很出名，没人敢得罪心之章背后所代表的那位魔神。

  片刻后，半空中的兽皮卷中浮现了三道身影。

  它们落地，悄无声息地踏入艾莎地下城的街道。

  看到它们的人很多，但无人敢置喙什么，甚至还要装作没看到……毕竟，与大魔神相关，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这三道身影，毫无疑问正是威克斯等人。

  威克斯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方，靠着马灯火焰里，主人留下的信物，不断感应修正着路径。

  而枯朽者和卡骨则跟在它身后。

  卡骨多次尝试和枯朽者交谈，但枯朽者却是眼神恍惚，似乎对外界完全不在意。

  卡骨无奈叹气。

  自从老师的故乡遭遇变故后，它就一直这般，几乎很少关注外界。

  哪怕作为学生和追随者的自己，也无法引起老师的注意。

  甚至，就连面对神明大人，枯朽者也会时不时走神。

  这也是为何，之前神明大人对于枯朽者的沉默，也并没有过多在意的原因。

  不过，卡骨不知道的是，枯朽者以往的恍神，是因为大脑中全是灵魂残响的喧哗噪音，让它很难向外集中注意力。这也是残酷学者理解它，并放任它的根源。

  而如今，枯朽者已然听不到余响了，此时它的出神，只是一种……表演。

  就在不久前，它整理了一小部分残存的杂音。

  仅仅只是这一小部分的杂音，它便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它看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自己正和“埃兰”交谈。

  画面的背景似乎还有人。

  但因为杂音还未整理完全，它并不知道是谁。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枯朽者立刻停止了整理杂音。

  它知道自己脑海里的残余杂音里，一定有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就与残酷学者之前提到的“异梦”有关。

  枯朽者此时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但它知道，自己此刻不能继续再深究下去。

  因为它冥冥中有种感觉，异梦的秘密与“埃兰”的变化有关联，一旦它继续深究下去，知晓了“异梦”的真相，那么它用以示人、保护了自己数千年的“虚无”外壳，很可能会因这冲击而产生波动。

  它太了解残酷学者了，任何一丝源自认知层面的不自然，在这位存在眼中都清晰如暗夜的明焰。

  残酷学者一定会发现它的变化。

  而自己，不希望残酷学者知道……因为这秘密大概率触及它脑海中“噪音消失”的根源，甚至关联到埃兰那不同寻常的画面。

  这是一种它暂时无法理解、却本能感知到其重要性的“转机”。

  因此，它必须停下。

  只有等未来离开了残酷学者的观察范围，它才敢去深究，才敢剖开秘密的封碑，寻找封存的真相。

  所以，它现在的恍神只是一种维持的表演。

  数分钟后，走在最前方的小恶魔威克斯突然叫道：“嘎——感应到了，就是这里！”

  它抬起头，爪子指向前方街角。

  卡骨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街角，立着一座与整条欢乐街的喧嚣格格不入的建筑。

  既没有深渊常见的骨刺獠牙装饰，也没有附加魔力的闪烁招牌，反而像一颗被星雾包裹的琉璃茧，通体泛着柔和的淡紫流光，外层缠绕着细密的银丝，银丝上悬着数目惊人的风铃。

  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按理说，如此多的风铃同时发声，绝对会嘈杂无比。

  但是，它传出来的声音，却带着某种愉悦的频率，光是听着，就感觉浑身舒坦，有一种发麻的酥柔感。

  “声魅的能力，加上一点幻感之术，就能制造出令人销魂的千风铃……”威克斯撇嘴：“人类果然会享受。”

  “可惜，这些对恶魔没什么用。”

  卡骨笑呵呵道：“艾莎地下城本身也不是面向恶魔的，这很正常吧。”

  艾莎地下城是巫师组织建造的据点城，面向的受众主要还是位于深渊中的巫师，以及一部分深渊原住民，还有少部分的半血恶魔。

  至于纯血恶魔，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虽然艾莎地下城的创立组织，不是对恶魔充满敌意的霜月联盟，而是一个名为“血源同盟会”开辟的。它们打出的口号，是对纯血恶魔也一视同仁。

  但纯血恶魔又不傻，怎么可能跑到人类地盘。

  当然，它们三个是例外。

  有任务在身，不得不来。

  这栋包裹着千风铃的建筑，大门是半透明的雾霭凝结而成，门楣上没有实体牌匾，只有三个用幻雾写的字迹：“幻梦体验馆”。

  字迹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消散，却又始终保持着完整的轮廓。

  它们刚来到门口，紧闭的大门像是感应到什么，主动敞开。

  “欢迎光临幻梦体验馆。”

  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线，从门内传出，温柔而坚定。

  威克斯走进去后，发现说话的是门墙上的一幅画，画中是一个空有曲线轮廓，却无任何样貌的白雾人。

  威克斯打量了片刻后，摇摇头。

  “还以为是个灵体，结果只是一个有感应效果的幻音装置。”

  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又有声音传来。

  “来自极乐净土的隐秘技术，让你不用动弹，便能体验无上的快活梦~想要体验极乐春梦的客人，请走左边走廊。”

  柔媚的女声，带着勾人的尾音，甜腻到威克斯都忍不住嫌恶地颤抖。

  声音来自左边墙壁上的壁画，里面同样是一个白雾人，只是这次的白雾人有了面容。

  威克斯看去，是一个魅魔的样子。

  “想要定制专属美梦，复刻遗憾过往，畅想未竟愿景，让每一段念想都凝成明媚光景~追求专属幻梦的客人，请走右边走廊。”

  温和治愈的女声缓缓流淌，没有左边的甜腻勾人，反倒像浸了晨露的花瓣，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

  声音来自右侧墙壁的壁画。

  值得一提的是，这幅壁画上并不是白雾人，而是一个笑眯眯的半血恶魔。

  金色的发丝配上鹅蛋般的脸，很像人类，但头顶的羊角以及三瓣唇出卖了她的身份。

  “是真人？”威克斯惊讶。

  “是的，我是这里的店员小蘑，客人你好呀~”自称小蘑的半血恶魔，在画中挥手，笑眯眯地招呼道：“今天真荣幸，能遇到一位纯血恶魔，有什么能为客人服务的吗？”

  威克斯看着这个小蘑，总感觉她笑的有点古怪：“我找欢愉馆主。”

  “找馆主姐姐啊？”

  “我想想……”小蘑歪着头似乎在思考，片刻后，用无辜的语气道：“馆主姐姐今天不在，想要定制美梦的话，可以找小菌~她的美梦是店内常年占据首位的哟~”

  威克斯闻言皱起眉：“店主不在？怎么可能？”

  “哎呀~真的不在呀~”画中的小蘑歪了歪头，笑眯眯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破绽，“馆主姐姐出门采集‘梦露’啦，说不定要过几天才回来呢。”

  “真的不体验一下小菌的定制美梦么？虽然她没有定制过恶魔的美梦，但她的技术没问题，大不了可以微调嘛！”

  “你在撒谎！”

  小蘑委屈道：“小蘑发誓，小蘑从来不撒谎，否则我就变成人类！”

  威克斯懒得和这个怪里怪气的店员说话，直接将尾巴上的马灯调到壁画前，马灯里的火焰闪烁，隐隐能看到一朵虚幻的繁花。

  “这是定位你们馆主的信息素，是主人亲自交给我的，指向位置就是这里。”

  威克斯摆完事实后，也没继续争辩，而是探出爪子，浮现出一道“恶魔书”样式的徽标，道：“你如果真是半血恶魔，你就应该认得出这个徽标，它代表了我的主人。”

  “而我来这里，也是主人的授意。”

  “你确定要阻拦吗？”

  恶魔书徽标，正是残酷学者对外的标记之一。

  小蘑虽然想要装作不认识，但威克斯的话都已经说道这种地步了，她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狡黠：“呀~原来是大人的信物，倒是我怠慢了。”

  她拍了拍手，画中的身影突然淡化：“既然是大人的命令，那我现在就帮客人传话！稍等片刻。”

  话音落下，壁画上的半血恶魔身影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空白的墙皮。

  不过片刻，右侧走廊的入口处，泛起一阵淡淡的白雾，白雾凝聚间，一个银发的窈窕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客人久等了，我是小菇，馆主大人让我带你过去。”

  威克斯看去，表情一愣。

  这个自称小菇的，和刚才小蘑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头发颜色从金发变成了银发。

  “你是小菇？”威克斯眼神闪烁：“你和小蘑……”

  “小蘑是我姐姐。”小菇微笑：“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长得像？”威克斯冷笑一声：“你们岂是长得像，只是把头发颜色换了一下，小蘑就变成了小菇，你当我傻吗？”

  小菇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没有丝毫被质疑的窘迫，只是淡淡道：“双胞胎本就如此，只是我偏爱银发，姐姐喜欢金发罢了。”

  她的声音平缓无波，不像小蘑那样带着甜腻的尾音，听着让人莫名安心，“客人请跟我来，馆主大人已经在偏厅等候了。”

  说罢，她转身朝着右侧走廊走去，步伐不急不缓。

  威克斯深吸一口气，也懒得再说什么，跟着她走了上前。

  走了没几步，小菇突然开口，语气依旧平和：“客人是奉残酷学者大人之命而来？不知有何要事找馆主大人？”

  威克斯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一介小小的店员，也敢僭越规矩？”

  小菇也不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继续带路。

  走廊两侧的壁画渐渐变得柔和，不再是之前的单调色彩，而是换成了静谧的星空。

  又走了片刻，小菇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扇由梦雾凝结的门：“里面就是偏厅，馆主大人在里面等你们。”

  “我就送到这里了，客人请进。”

  威克斯挑眉：“你不一起进去？”

  “馆主大人吩咐过，只需将客人带到此处即可。”

  小菇微微颔首，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如同之前的小蘑一般，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在走廊尽头、

  “装神弄鬼。”威克斯冷哼一声，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偏厅，地面铺着厚厚的云绒，尽头则是一个宽大的沙发床。

  而此时一个人类女子正懒洋洋的斜倚在沙发床上，抬起眉梢看向威克斯。

  看到这个人类女子的面容后，威克斯怪笑一声：“你就是欢愉馆主？”

  “是我。”淡淡的声线，像是某种冰凉的酒。

  威克斯眯了眯眼：“戏耍我很开心吗？”

  “我可不敢戏耍心之章的主持。”欢愉馆主淡定道。

  威克斯看着欢愉馆主那张和小蘑小菇一模一样的脸，只感觉一阵气闷。

  “你敢说你没戏耍？那小蘑和小菇气息和你一模一样，就是你本人对吧？”

  欢愉馆主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是我本人，或者不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比起这些细枝末节，你不该更关注的是异梦痕迹么？”

  “如果再不循梦，它可就快要消散了。”

  威克斯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的来意？主人告诉你了？”

  欢愉馆主打了个哈欠：“残酷学者没告诉我，但你们告诉我了。不对，不是你们，而是……你。”

  “另外两位到现在还没踏入幻梦中呢。”

  欢愉馆主话毕那一刻，周围的场景突然像是烟雾一般慢慢散去。

  威克斯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变化。

  当烟雾彻底散去后，它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进入到幻梦体验馆内，它依旧站在门口。

  而卡骨和枯朽者，则站在远方往这边看，像是在看热闹。

  刚才一切……都是幻梦？

  “两位倒是退的快，不过现在你们也该过来了吧。”欢愉馆主站在幻梦体验馆的门口，目光看向卡骨和枯朽者。

  卡骨笑呵呵地走上前：“我们就是来当工具的，重点还是交给威克斯。”

  威克斯眼底通红，看着卡骨和枯朽者：“你们俩……”

  卡骨忙道：“别怪我，我多次想要提醒你，但你就是不醒啊，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蘑菇……后来，欢愉馆主站到你面前，问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嘴上说了一句僭越，然后就开始把目的全盘托出。”

  “我想着，反正早晚要说，也就没打断你。”

  威克斯：“……”

  威克斯恶狠狠地瞪了卡骨一眼，然后转头用愤怒眼神看向了欢愉馆主：“我刚才被你控制了？”

  欢愉馆主挑挑眉：“控制？不，只是高效听取真实目的。”

  “毕竟，作为一名人类巫师，面对掌握知识权柄的魔神使者，我总归要做些保护措施。”

  “如果你的目的是对我不利，那我肯定听完后就跑。”

  “但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循梦，那倒是简单。”

  “跟我来吧。”

  见威克斯不动，欢愉馆主轻笑一声：“放心，这次没有设下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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