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沈三少篇】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吃完饭,温施回医院。
沈梅目光落在她还有一些红肿的脚踝上,有些纠结——她下午还有个重要的客户会议,但把受伤的于悦一个人丢下,她实在放心不下。
“姐姐,”于悦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善解人意地开口,“你不用陪着我,把我送回店里就行了。”
沈梅立刻摇头:“不行,你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店里人来人往,万一再磕着碰着怎么办?”
她略一思索,目光转向一旁正低头,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踢着路面石子儿的弟弟,瞬间有了决断,“小榆,你下午跟悦儿一起去她店里,照顾着她点儿,等我下班了就去接你们。”
沈榆脸上瞬间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又是我”,嘴巴张了张,在对上自家姐姐那“敢说不就死定了”的眼神后,肩膀一垮,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拖长了调子:“行——吧——”
沈梅将两人放在“悦裳”门口,开车离去。
于悦扶着沈榆的手慢慢走到工作室里。
“你随便坐吧!”
随意招呼了一声,于悦开始处理工作。
“嗯。”
沈榆应了一声,在工作室里四处打量。
他身上的金属链条、裤袢上的环扣随着他走动的步伐,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于悦正专注于一处袖口的设计细节,被这“BGM”搅扰的有些心烦,抬起头,看他的装扮。
做旧的黑色皮夹克,oversize的多袋工装裤,再加上一双马丁靴,整体呈现出鲜明的赛博朋克风格。
“你这一身……到底是什么穿搭思路?”
沈榆正低头研究一件样衣的拼接处,闻言转过身,脸上带着纯然的困惑,甚至还张开手臂,全方位展示了一下:“怎么了?这不挺酷的吗?街头潮流懂不懂?”
于悦揉了揉太阳穴:“我看着眼晕。还有,太吵了,去换一身。”
沈榆愣住了,哭笑不得地摊手:“你这儿……也没有我的衣服啊!”
“你忘了,我这里是服装工作室,最不缺的就是衣服。”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简短地说了几句。
片刻,小舟推门进来。
“悦姐,你找我?”
“嗯,”于悦用笔尖朝沈榆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去帮他搭配一身衣服,风格……清爽简单点就好。”
小舟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沈榆的身形和气质,脸上露出专业的微笑,利落地点头:“好的,交给我吧。”
十五分钟后。
沈榆来到她面前。
内里一件简约的白色衬衫,外搭一件质感极佳的浅灰色西装外套,下身则是一条清爽的淡蓝色直筒牛仔裤,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上装的正式感。
这身搭配显示出年轻人的朝气,收敛了他先前外放的锋芒,显露出一种沉静而挺拔的气质。
他走到于悦桌前,努力想摆出往日那种酷炫的POSE,却感觉浑身不得劲,最后只别扭地转了半圈:“这……总行了吧?”
于悦放下笔,上下打量他几圈,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
“去把头发染回来。”
沈榆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梗直了脖子,脱口而出:“我不要!”
这头发是他的“战袍”,是他标识自我的符号,哪能说换就换?
于悦眯起眼睛看他。
沈榆被她看得莫名心慌,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
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为什么自己这么怕她?
不行,不能这样被她拿捏。
他深吸一口气,找回气势,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要!”
于悦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重新拿起笔。
不要就不要吧,这么激动干什么。
沈榆看她不说话,心里反而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暗自权衡了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语气软了下来:
“好嘛……我,我这就去染回来。”
“去吧!”
于悦头也不抬。
沈榆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那你好好待着,别乱走动,等我回来。”
“知道了。”
晚上,沈梅来接她们时,就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弟弟。
于悦没有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那神情像极了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作品、正翘首期盼着夸奖的孩子,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和傲娇。
沈梅视线在于悦和沈榆之间快速转了个来回,立刻明白了这“改头换面”出自谁的手笔。
她看向于悦,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伸出右手,比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于悦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站在一旁的沈榆,将姐姐与于悦之间无声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新染回来的黑发,小声嘀咕了一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对他就是各种威逼冷淡,对姐姐就笑得那么甜。
“走了,回家。”
“好。”于悦和沈榆同时应道。
*
接下来的一个月,生活仿佛按下了一个奇特的变速键。
沈榆成了“悦裳”工作室的常客,甚至拥有了一张专属的“看护”座位。
虽然他觉得这位置活像小学课堂里被老师重点关照的“特座”,并且坐上去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在内心申请工伤鉴定。
最初那点不情愿?早被于悦一个眼神瞪到外太空去了。
他现在业务熟练得能写一本《论护工的自我修养(于悦限定版)》。
递剪刀?
他能精准预判她下一秒需要的是大号裁布剪还是小巧的线头剪。
拿布料?
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摸出真丝和棉麻的区别。
至于起身扶一把?
他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以至于有次于悦只是伸个懒腰,他都一个箭步冲过去,差点把于悦直接薅起来,收获了一个长达十秒的“你是不是撒”的凝视。
他在店里的“业务范围”也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最初只是于悦支使他,很快,整个工作室的同事都发现了这个“免费劳动力”的妙用。
“沈榆,帮我把那卷银线拿过来,在右边架子上第三格!”
“沈榆,楼下布料到了,来帮忙搬!!小心点,别磕着!”
“沈榆,饮水机没水了,换一下!”
店里的同事们使唤他像使唤自家小弟。
他嘴上时不时会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于悦明令禁止室内吸烟),抱怨两句“我是来当护工的不是来当杂工的”,身体却总是很诚实地行动起来。
偶尔在吭哧吭哧搬运厚重布料的间隙,他对着镜子整理一下于悦亲自给自己设计的衬衣,心里暗自嘀咕:这身行头倒是比之前的舒服多了,也……不难看。
于悦偶尔从设计稿里抬头,会看到沈榆一脸严肃地跟一团乱麻似的金线作斗争,那表情比她在时装周后台看到的超模还专注;
或者看到他踮着脚去挂样衣,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按颜色深浅排序,像个强迫症晚期患者。
她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连自己都没发现。
而沈榆,对这个“姐姐的朋友”,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一个立志用金属和铆钉对抗全世界的酷哥,在于悦面前,气场自动削弱百分之八十。
她甚至不用开口,只需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瞥他一眼,他就感觉自己像被X光扫描了一遍,从外到里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他悲催地发现,自己好像……可能……大概……是有点怕她。
但这事关男人(男孩?)尊严,绝对不能承认!
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这不叫怕,我这叫“基于形势判断的战略性服从”!
是尊重!
对,主要是尊重伤患,以及给老姐面子!
比如,于悦忘记吃饭,他会一边戳手机点外卖,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女人是靠光合作用活着的吗?”然后在于悦看过来时,迅速切换成面无表情,把外卖推过去:“商家买一送一,不吃浪费。”
结果往往是被沈梅发现,两人缩着脖子,一起接受关于“外卖不健康”的耳提面命。
又比如,于悦对着设计图皱眉,他会凑过去,指着图纸大胆开麦:“我觉得这里加一排LED灯带挺酷的,晚上出门你就是整条街最亮的崽!”
于悦通常会送上一个“你的审美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过”的眼神。
但偶尔,在他提出某个看似离谱的建议后,于悦会沉默几秒,然后突然拿起笔唰唰修改。
这时候,沈榆内心的小人就会疯狂跳舞:“看见没!看见没!小爷我是天赋型选手!天才的思维你们凡人不懂!”
表面上,他还要努力维持一副“我就随便说说,采不采纳随你”的傲娇模样。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沈榆不再觉得每天去工作室是项艰巨任务,反而开始有点期待推开那扇玻璃门,期待空气里熟悉的布料清香,甚至期待于悦那头也不抬的、淡淡的“来了”。
这种转变,悄无声息,却又实实在在。
*
这天下午,沈榆正蹲在面料架前,按照于悦新定的“光谱色系+材质细分”法进行第五次整理归类,手机在他口袋里震个不停。
他掏出来一看,是以前常一起玩的哥们儿阿凯。
“榆哥!哪儿呢?晚上‘迷雾’有场,请了个超牛杯的DJ,哥几个都到齐了,就等你了!赶紧的,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赛博音浪!”
电话那头音乐震耳欲聋,阿凯的嗓门儿几乎要冲破听筒。
沈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于悦的方向。
她正和设计师低声讨论着什么,侧脸在工作室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曾几何时,这种邀约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些闪烁的霓虹、震耳的音乐、人群的喧嚣,才是他认定的“自由”和“酷”。
可现在……
他脑海里闪过的是等会儿要帮于悦把刚改好的样衣拍照存档,还要核对明天送到工厂那边的清单。
这些琐碎的事情,不知何时竟在他心里占据了优先位。
“喂?榆哥?听见没?信号不好?”阿凯在那边嚷嚷。
沈榆收回目光,压低声音,走到工作室的角落:“不了,今晚有事。”
“啊?又有事?你最近怎么回事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儿几个都快不认识你了!是不是被哪个妞儿拴住了?”
沈榆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什么妞儿……我在我姐朋友的工作室帮忙,正经事。”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留在这里变成“正经事”了?
“工作室?就你?”阿凯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能帮什么忙?给人当人体模特还是当装饰品?别逗了榆哥,赶紧的,等你啊!”
“真不去。”沈榆语气坚定了几分,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维护,“这边……挺忙的,走不开。你们玩吧,挂了啊。”
不等阿凯再说什么,他直接掐断了电话,顺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转过身,正好对上于悦抬起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结束了和设计师的讨论,正静静地看着他。
沈榆心里莫名一紧,像是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小孩,下意识地想解释:“那个……是阿凯他们,叫我去……呃,一个地方。”
于悦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等待下文。
沈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配件清单,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这个清单我核对完了,没什么问题。那件改好的大衣,等会儿光线好的时候我拿去窗边拍照?”
于悦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最终,她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拿起铅笔在图纸上勾勒起来。
沈榆暗暗松了口气。
他走回自己的“特座”,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于悦工作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尘埃,安静得只能听到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缝纫机偶尔响起的哒哒声。
这种宁静,和他电话里听到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曾经无比迷恋那个世界的刺激和放纵,觉得那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安静得甚至有些“枯燥”的工作室,似乎有着另一种更强大的引力。
他想起刚才阿凯说他“变了”。
他变了吗?
衣服风格变了,头发颜色变了,甚至……连对“酷”的定义,好像也模糊了。
以前觉得浑身叮当作响、特立独行才是酷;现在看着于悦仅凭一支笔、一卷布,就能创造出令人惊叹的美,看着店里挂着的那些凝聚了她心血的成衣,他忽然觉得,这种专注于一件事,并把它做到极致的模样,好像……也挺酷的。
甚至,比自己以前那种浮于表面的“酷”,要酷得多。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点乱,像是一直以来的某种信念被悄悄撬动了一角。
他甩甩头,决定不去深想。
拿起旁边的相机,开始检查电量,准备给样衣拍照。
“沈榆。”
于悦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啊?在!”他立刻应声,像是被点了名。
于悦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他,语气平淡无波:“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沈榆愣住了,拿着相机的手顿在半空。
于悦主动问他吃什么?还要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于悦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奖励你……最近表现不错。”
沈榆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烫,他猛地低下头,假装调试相机参数,含糊地应道:“随……随便,都行。”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种莫名其妙被“拿捏”的感觉又来了。
但这一次,好像……并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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