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有身孕一个月了
仓库的火光还在天边烧着,像一摊泼翻的朱砂。
林夏刚把牛皮本塞进医馆后院的暗格,门帘就被风卷得噼啪响,带着晨露的寒气扑在脸上。
“林医生在吗?”
女人的声音裹着哭腔,像被雨打湿的棉线,细细簌簌地勾着人的心。
林夏转身时,看见门框里倚着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辫梢沾着草籽,右手死死攥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指节泛白得像泡过药水的棉絮。
“进来坐。”
姑娘踉跄着坐到诊凳上,凳脚碾过地上的黄连渣,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掀起手帕时,林夏看见里面包着半块发霉的麦饼,饼边嵌着几粒发黑的枸杞——是山里人常吃的干粮。
“我叫阿春。”
姑娘的声音发颤,目光在药柜上游移,突然定在第三层的《畲族银饰考》上。
林夏正要开口,阿春突然捂住嘴,喉头滚动着发出干呕的声响。
她慌忙从布兜里摸出个粗瓷碗,碗底还沾着褐色的药渣,看颜色像是熬过的紫苏。
“吐了三天了。”
阿春把碗往桌上一搁,碗沿磕在诊台的铜盆上,发出当啷一声:“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是中了瘴气,给我开了三副药,喝下去更厉害。”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泥,蹭在碗沿上留下几道黑痕:“今早起来看见这东西,才敢来城里找你。”
手帕再次展开时,林夏的目光顿住了。那不是霉斑,是一些极细的银屑,混在麦饼的霉点里,闪着青灰色的光。
她想起小芳说过的含铅银料,指尖在银屑上轻轻一抹,指腹立刻沾了层灰败的色,像摸过旧铜钱。
“伸舌头我看看。”
林夏的声音放得缓,像搅化蜜水的竹筷。阿春的舌尖红得发亮,边缘却泛着青,像被蛇信子舔过的花瓣。
她搭脉时,指腹刚贴上姑娘的腕间,就觉出不对来——脉象浮得像水上的浮萍,却在深处藏着丝极细的滑,像初春冰河里偷偷化开的水。
“多久了?”
林夏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那丝滑脉在皮肉下起伏,像揣着颗雀跃的石子。
阿春突然别过脸,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桠上还挂着昨夜任侠遗落的铁链,被晨风吹得叮当作响。
“从上个月开始,总想吃酸的。”
她的辫梢扫过诊台,带落半张处方笺,上面是林夏昨夜写的安神汤方子。
“山里的酸枣被我摘光了,后来就啃树皮,越涩越想吃。”
林夏往铜炉里扔了片陈皮,烟气腾起来,带着微苦的香。
她想起十年前跟着师父学医时,看过的那本《妇人脉诀》,泛黄的纸页上写着:
滑脉如珠走盘,往来流利,主……她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春微隆的小腹上,蓝布衫的布纹被撑得有些紧,像裹着颗发了芽的土豆。
“月经多久没来了?”
阿春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的兔子。
她抓起桌上的粗瓷碗就往门外冲,辫梢扫过药柜,带倒了个装着艾叶的陶罐,叶子撒了一地,香气漫开来,呛得人眼睛发酸。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砸在林夏心上:“我是来问,吃了银匠铺的灰,会不会死?”
林夏的手停在半空。银匠铺的灰——她想起老银匠熔银时的场景,炭炉里飘出的青烟裹着银末,落在地上积成一层青灰色的粉。
上个月小芳去收药时,说山里的银匠铺都关了,只剩下个姓李的老银匠,专给人打些粗笨的银镯子,炉子里总烧着些发黑的银料。
“你吃了多少?”
林夏拽住她的胳膊,指腹触到姑娘肘弯处的淤青,像被什么东西勒过,形状规整得像个镯子。
阿春突然瘫坐在地上,背靠着药柜的铜腿,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时露出一些黑灰色的粉末,凑近了闻,有股金属烧过的腥气。
“李银匠说这是‘安胎药’,”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他说我男人在矿上摔断了腿,没钱抓药,吃这个能保孩子结实。”
林夏捏起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涩味立刻漫开来,带着股铁锈般的腥。
她想起赵鹤说的含铅银料,心脏猛地一缩——铅粉混在银末里,乍看和老银匠的熔银灰没两样,却是穿肠的毒药。
“你男人在哪?”
她转身去翻药柜,第三层的抽屉里藏着一包绿豆粉,是解铅毒用的。
指尖刚碰到纸包,就听见阿春发出呜咽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前天没了。”
阿春的指甲抠着青砖缝里的银屑:“矿上的人说他是喝了井里的水,七窍流血死的。可我看见他枕头底下有个银镯子,内侧刻着个‘鹤’字,和李银匠工具箱上的一模一样。”
林夏的手顿住了。鹤字——陈野说过,鹤影专做银料走私,而李银匠的铺子,恰好在山里银矿的必经路上。
她突然想起昨夜码头那个非遗专家,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银镯,内侧似乎也有个模糊的印记。
“把镯子给我看看。”
林夏蹲下身,目光落在阿春的手腕上。那里空空的,只有圈浅褐色的勒痕,像被什么东西磨过很久。
阿春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烫得吓人,汗湿的指尖掐进林夏的皮肉:“李银匠说,那镯子是‘镇胎符’,能保孩子平安。可我男人死的那天,镯子突然变黑了,像被火烧过一样。”
她的眼泪掉在林夏的手背上,滚烫的:“林医生,我是不是也快死了?这孩子……”
话没说完,她突然捂住肚子,身子蜷成虾米状,额头抵着诊台的铜角,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夏摸出脉枕时,才发现昨夜的银质脉枕已经碎了,只剩下一个红木底座,她抽了块干净的棉布垫在阿春腕下,指尖再次搭上那道滑脉。
这次更清晰了。像春蚕在桑叶上爬,细细密密的,带着股蓬勃的劲儿。
林夏的心定了定,又探向另一只手腕,那里的脉象却沉得很,像压着块石头,每跳一下都拖着沉重的尾音。
“你不是中了瘴气。”
林夏起身去舀温水,铜瓢碰到水缸壁,发出清脆的响:“也不是吃了坏东西。”
她把水递给阿春,看着姑娘哆嗦着喝下,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吞咽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拼出格子,阿春的影子缩在格子里,像一枚被丢弃的旧铜钱。
她突然抓住林夏的白大褂,布帛被攥出褶皱,露出里面别着的银针盒,金属的冷光映在她眼里,亮得吓人。
“那我到底怎么了?”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是不是和那些银料有关?李银匠昨天还在烧银,炉子里飘出来的烟是绿的,像鬼火一样!”
林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舌舔着锅底,发出咕嘟咕嘟的响。
锅里煮着绿豆汤,是给阿春解铅毒的,她往里面撒了一把甘草,甜味混着药香漫开来,稍稍压下了屋里的腥气。
“你听我说。”
林夏坐在阿春对面,灶火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你没有中瘴气,也不是中毒。”
她顿了顿,看着姑娘眼里的惊恐像潮水般涌上来:“你身孕一个月了。”
阿春手里的粗瓷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绿豆汤溅在她的蓝布衫上,洇出片深绿的痕,像块发霉的翡翠。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小腹,手慢慢抬起来,指尖刚碰到布衫,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不可能……”
她的声音碎得像碗碴:“我男人上个月才从矿上回来,怎么会……”
林夏捡起一块较大的碗片,边缘还沾着绿豆,她想起昨夜赵鹤塞给她牛皮本时的眼神,突然明白有些秘密比铅毒更伤人。
“你男人回来那天,是不是戴着个银镯子?”
林夏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灶台上的热气:“内侧刻着‘鹤’字的那种。”
阿春的哭声突然停了,像被掐住了喉咙。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透着股狠劲。
像被逼到悬崖的母狼:“你怎么知道?那天他喝醉了,说这镯子能换钱,让我藏在床底下的砖缝里。后来李银匠来收银料,看见镯子就红了眼,说要给我十倍的价钱……”
林夏的心沉了下去。十倍价钱——走私的银料里掺了铅,利润本就比正经生意高,可李银匠愿意出这么多,显然那镯子不只是普通的银料。
她想起照片里老银匠的银锁,突然明白过来,那镯子上或许有秘银的印记,是鹤影用来标记走私路线的暗号。
“李银匠的铺子在哪?”
林夏抓起墙上的药箱,往里面塞了一包解铅毒的草药,还有几根银针。
昨夜仓库的爆炸声还在耳边回响,她突然有种预感,阿春男人的死,和那些刻着“夏”字的银锭脱不了干系。
阿春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林医生,你别去。”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墙缝里的耳朵听见:“我男人死的前晚,我看见李银匠往井里倒东西,银灰色的粉末,遇水就冒泡泡。他还说,这是给‘上面’的人准备的‘料’,能让银饰更亮。”
林夏的指尖猛地冰凉。铅粉溶于水,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慢性中毒,死状和瘴气攻心一模一样。
而那些走私的银锭要想冒充畲族秘银,必须用铅来增加重量和光泽——李银匠根本不是在打银饰,是在给鬼医门提炼造假的原料。
阿春突然从布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往林夏手里一塞:“这个你拿着。”
是半块银镯子,断口处还留着齿痕,像是被人硬生生咬开的:“我男人临死前攥着这个,说能救我们娘俩的命。”
林夏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阿春在身后喊:“林医生,那银匠铺后院,有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夏’字!”
林夏刚转过巷口,就看见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站在槐树下,手里把玩着个银质烟盒,盒盖开合的声响在晨雾里格外清晰。
他转身时,林夏看见他胸前的铭牌——国际非遗联盟的特约鉴定专家,上个月还在视频里和她讨论畲族银饰的氧化工艺。
专家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半块银镯上,嘴角勾起一抹笑,烟盒突然“啪”地合上:“林医生也对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感兴趣?”
“听说老银匠的真谱找到了?不如我们聊聊?”
林夏攥紧了手里的银镯断片,断口的棱角硌着掌心,像块发烫的烙铁。
她看见专家身后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被泥糊住了大半。
专家的烟盒再次打开,里面没有烟,只有半张照片。
年轻的老银匠站在银炉前,身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胸前的铭牌闪着光,正是眼前这位专家年轻时的模样。
“十年前那场火,烧得真干净啊。”
专家的声音像淬了冰:“可惜老银匠藏了一手,把真谱留给了你这么个黄毛丫头。”
他突然逼近一步,烟盒抵在林夏的药箱上:“听说赵鹤死在了仓库?也好,省得我们动手。”
“你想要什么?”林夏的声音很稳,像压在石板下的泉水。
专家突然笑起来,烟盒在掌心转了个圈:“很简单,把真谱交出来,再跟我去鉴定一批‘畲族秘银’。”
他凑近她的耳边,气息里带着一股金属的腥气,“那些刻着‘夏’字的银锭,总得有个权威专家背书,不是吗?”
风突然掀起林夏的白大褂,露出别在口袋里的半块银镯。
专家的目光顿了顿,突然伸手去抢,指尖刚碰到银镯,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这是……”
专家的脸色变了:“秘银遇铅会变色!你这镯子上有秘银?”
林夏攥着银镯的手更紧了,指腹已经被硌出了红痕。
她想起老银匠说过的话:“真银不怕火炼,真心不怕人骗。”
原来那半块银镯不是普通的银料,是掺了秘银的试毒器,难怪阿春的男人要死死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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