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心寒
在高档茶楼的包厢里，高健达没谈任何具体的业务，像个老朋友一样和吴书玉聊着天。
“吴主任，久闻大名。都说纪局长是青原市的一员猛将，我看，您才是他身后那个运筹帷幄的诸葛亮啊。”
高健达的恭维恰到好处，既抬高了吴书玉，又不会显得过分谄媚。
吴书玉心里冷笑：“高总过奖了，我就是个办事的。”
“哎，吴主任太谦虚了。”
高健达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这些做企业的最怕的就是遇到纪局长这样锐意改革的领导。步子迈得太大，有时候就不考虑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了，倒是像吴主任您这样，既懂政策又懂人情，才是我们最希望能合作的对象。”
这话戳中了吴书玉心里的那根刺。
高健达看着吴书玉的表情，知道话说到点子上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名片和一张银行卡一起推到吴书玉面前。
“吴主任，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聘请您做我们的特约顾问。我们不求您做什么违反原则的事，只是希望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您能凭您的专业给我们指点一下方向，这张卡里有二十万，算是预付的顾问费，密码是六个八。”
吴书玉看着那张卡，心猛地一跳。
二十万。
她吴书玉在药监局尽心尽力这么多年，爬到中层正科的位置，一年的工资奖金加起来，刨去开销也就能剩下这些。
现在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将这笔钱作为顾问费推到她面前。
“高总，你太看得起我了。”
吴书玉把那张卡推了回去。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高健达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慢悠悠地说：“吴主任，你误会了。这不是禄，这是价值。”
“一个人的价值不应该由某个人的喜好来决定，应该由市场来决定。”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吴书玉：“有的人手握着金刚钻却被安排去绣花，还要被嫌弃针脚不够细密。你说，这是不是一种浪费？”
这话扎进了吴书玉心里最痛的地方。
金刚钻？绣花？
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她吴书玉自问业务能力、人情练达，哪一点比那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林小美差？
可结果呢？
纪良宁可用一个犯过大错、背叛过他的棋子，也不愿意把那个最重要的位置交给自己。
“你的位置没人能替代，但你也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纪良那句话又在耳边回响。
是啊，她的位置，就是一个方便好用却永远不能越界的下属。
高健达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继续不紧不慢地加着火：“纪局长是人中龙凤，这一点我们都承认。”
“但龙凤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要的是青史留名，要的是掌控。挡在他路上的人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碾过去。”
他同情叹口气：“吴主任，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应该为别人的丰功伟绩，赔上自己的前程。”
吴书玉觉得心口那股气，不上不下地堵着，烧得她喉咙发干。
她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恨纪良。
恨他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抹掉两人之间的默契和情分，那么自然地就把另一个女人推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上。
难道那些年，她陪着他熬夜写的报告，为他挡下的明枪暗箭，在他面前流露的片刻软弱都喂了狗吗？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
工作群的消息。
林小美发的关于明天召开“药品器械集中采购办公室”首次工作会议的通知。
通知的措辞很官方，但那股领导口气像针一样扎进吴书玉的眼睛里。
最致命的是通知底下附的那张照片。
崭新的办公室牌子下林小美站得笔直，纪良就站在她身侧，微微偏着头，嘴角带着笑，似乎正在对她低声交代着。
两人身上和谐得像一幅画。
吴书玉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崩的一声，断了。
她抬起头看着高健达，眼神里最后一点摇摆和顾虑消失得干干净净。
“高总，这卡我不能要。”
高健达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但吴书玉的下一句话让他眼里的光又重新亮起来。
“但是，您这个朋友我交了，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是我职权范围内知道的，您随时可以来问我。”
她没收钱，但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高健达笑了。
比起直接用钱砸开的门，这条由嫉妒和不甘撬开的缝更稳固安全。
一个被欲望驱使的女人能办成的事远比钱多得多。
……
药监局辅楼四层，曾经的档案室现在挂上了“药品器械集中采购办公室”的牌子。
油漆味还没散尽。
林小美站在走廊里看着工人把崭新的办公桌椅搬进来，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灼热感。
这个位置是纪良给的，也是一个考验。
脚底下是几十家医院和上百家供应商织成的利益网，他们都想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
身边是药监局里那些等着看她好戏的同事。
头顶上是纪良看不透的眼。
他给了她这个舞台，却没给剧本，唱什么戏，怎么唱，全靠她自己。
唱砸了，就是万丈深渊。
新来的下属敲门提醒：“林主任，人都到齐了，在会议室等您。”
“知道了。”
林小美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外套，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会议室。
推开门，一屋子的烟味和嗡嗡的说话声瞬间静止。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各大医院的院长、副院长，药剂科的主任，还有几家本地药企的老总个个都是在医疗口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
他们看着她眼神里有客套，有审视，最多的还是轻蔑。
一个二十多岁的黄毛丫头就想断了所有人的财路？
简直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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