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她避箭时,像在跳舞
拂晓未至,雾浓如墨,天地间仿佛被一层灰白的纱幕笼罩。
风里裹着松脂与腐叶的气息,沉闷得令人窒息。
应竹君立于战车辕头,素白衣袍在夜风中猎猎翻飞,身形瘦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折断的旗。
她右臂藤脉隐隐灼痛,金光在肌肤下若隐若现,如同有生命般游走。
方才那一瞬的预知仍在脑海回荡——箭雨倾天,黑羽破空,有人为她挡下致命三矢,血染黄沙。
那画面真实得让她指尖发冷。
她不信命,可玲珑心窍从不无故示警。
“加速前行。”她声音清冷,却不容置疑。
亲卫队紧随其后,铁蹄踏破荒岭寂静。
西线斥候来报,北狄残部突袭废弃烽燧,挖掘地基,动静异常。
那座烽燧是母亲谢氏年轻时亲手督建的北境防线枢要,地下密道图纸从未录入兵部案卷,唯有极少数心腹知晓。
如今敌军竟直扑此地,绝非巧合。
是试探?还是……早已知情?
她眸光微敛,玉佩贴着心口滚烫,仿佛有低语自血脉深处传来。
玲珑心窍自开启以来,助她疗病、习武、推演权谋,可从未如此刻这般躁动。
每一次预知未来片段,都似有千钧重锤砸向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让她跪倒。
但她不能停。
前世她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爱人背叛,这一世,她宁肯燃尽性命,也要将命运握在手中。
远处烽燧轮廓渐显,焦黑的石墙半塌,野草蔓生。
可就在这死寂之地,地面微微震颤,似有铁镐凿击岩层的闷响从地底传来。
“韩十三!”她一声令下,青铜甲卫统领立即率人包抄四周。
还未靠近,林间忽起尖啸!
咻——!
破空之声骤然炸裂,万箭齐发,铁矢如蝗,自两侧密林倾泻而下,瞬间织成死亡之网。
将士本能扑倒在地,盾阵仓促结起,惨呼声夹杂着利刃入肉的闷响。
唯有她,仍立于车辕之上。
风拂起她鬓边碎发,她轻轻晃了晃身,右臂藤脉金光暴涨——刹那间,时间仿佛凝滞。
视野之中,每一支箭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它们悬在空中,如黑羽凝霜,划出细微弧线。
她看见哪一箭将偏左三寸,哪一箭会擦过肩头,哪一支直取咽喉。
她动了。
一步轻移,如舞者踏节而行,在箭隙之间穿行。
衣袂翻飞,脚步未乱,仅左袖被劲矢撕裂一道口子,随风飘落。
全场死寂。
尘埃落地,箭雨止歇。
她站在原地,呼吸平稳,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片落叶。
“仙……仙人降世?”一名亲卫喃喃出口,声音颤抖。
她未答,只抬手抹去额角冷汗。
预知代价沉重,魂魄几欲撕裂。
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露怯。
统帅若惊,全军必溃。
她大步踏入烽燧,火把映照断壁残垣。
地面上,一道新掘的坑洞赫然在目,深已三丈,泥土尚湿。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岩壁,忽见尽头刻着四字——镇北枢机。
她瞳孔骤缩。
这四字,她在谢无咎劫粮案中见过。
当年母亲拼死封锁的秘档里,就有这枚印章拓印。
那是大虞开国时期遗留的军事中枢暗记,关联着整个北境防御体系的命脉。
地道还在往下挖。
“封死通道!”她厉声下令,“韩十三,调精兵布防,不得放一人靠近!”
韩十三领命而去。
她转身望向小满。
哑女紧贴石壁,双目紧闭,指尖微颤。
片刻后,她疾步上前,抓起炭笔在纸上狂书:
下面……有人在敲钟。
应竹君心头剧震。
不是幻觉,不是错觉。
地下确有节奏分明的敲击声,透过岩层传来,一下,又一下,如同心跳。
乌兰朵的紫瞳、赤焰冰窟的钟鸣、玉佩的灼烫——一切串联起来。
那钟声不是控制傀儡的信号,而是唤醒。
唤醒沉睡在梅岭深处的东西。
而她每一次动用玲珑心窍之力,每一次窥探天机、预知生死,都在无形中震动封印,加速崩塌。
她闭了闭眼,寒意自脊背蔓延至四肢。
原来,她救世之举,也可能成为灭世之引。
“传柳元景,”她低声吩咐,“带【归墟殿】符文拓本,立刻来此。我要在这四周布阵。”
离开烽燧时,天边已泛鱼肚白。
她登车回营,身后留下层层戒备。
刚行出数里,马蹄声由远及近。
魏骁策马追上,铠甲染尘,面容肃然。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甲叶铿然作响。
“末将……愿效死命。”
风拂过荒原,吹动她的衣角。她望着他,良久,才伸手扶起。
“我不需要忠臣。”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需要明白人为我而战。”
魏骁喉头滚动,眼中泛红:“我兄长死前说,‘变法虽好,可惜世人看不见十年后的路’。我一直不懂,直到今日……你走的也是这条路。”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向远方雪峰。晨雾缭绕,山巅如剑,刺破苍穹。
“看得见的人太少,”她轻声道,“所以我必须走得更快。”
回营途中,玉佩始终滚烫,贴着心口,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脏。
她靠在车厢内,闭目调息,眉宇间倦意难掩。
可就在她指尖触到玉佩的一瞬,一股突如其来的灼痛窜上心口——
她猛地睁开眼。
玉佩在怀中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正在苏醒。
当夜,庆功宴设于中军大帐。
火光映照下,牛羊在铁架上翻烤,油脂滴落炭火,噼啪作响。
诸将围坐,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这一役,北狄残部溃退,烽燧重归掌控,军心大振。
他们敬的不只是胜仗,更是那一日箭雨之中,立于车辕之上、如舞者般避过千矢的“应行之”。
她端坐主位,素衣未换,神色清冷如霜。
亲卫递来酒盏,她只浅抿一口,唇边微润即止。
酒液滑入喉间,却似化作一道寒流直坠丹田——几乎同时,心口玉佩骤然发烫,仿佛有火线自血脉深处蔓延而上,灼得她指尖一颤。
她不动声色地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芒。
就在这时,一道瘦小身影悄然靠近,是白砚。
小太监低着头,手中捧着空壶,脚步踟蹰,像怕惊扰一场梦境。
他在她身侧停下,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
“奴才……再不敢上报您‘异常’了。”
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阴影,那双原本怯懦的眼里,竟浮起一丝挣扎与痛楚。
“您若真是妖邪,为何救我们所有人?”他嗓音微哑,“那一夜风雪困营,将士冻毙者十七;是您亲自入药王殿取丹,三日不眠,救活二十九人。还有韩十三的旧伤,柳元景的寒毒……哪一件不是您默默为之?若这是邪术,那这世间,怕是没有正道了。”
她说不出话。
不是不能答,而是不必答。
她的存在本就是悖论:以女子之身执掌兵权,借仙府之力逆天改命,每一步都踏在世人认知之外。
辩解无用,信任也非靠言语赢得。
但她知道,这一刻,白砚的心墙裂了一道缝——而裂缝之后,或将生出真正的忠诚。
她抬手,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铜钱塞入其掌心。
那是特制之物,外为古钱形制,内嵌薄晶片,乃【观星台】推演而出的“静心符器”。
可屏蔽玲珑心窍对旁人心绪的无意干扰,亦能在将来危急之时,作为自证清白之凭——只要他握紧此物,便不会被“听心者”的灵觉误判为傀儡或受控之人。
白砚怔住,低头看着掌中微光流转的铜钱,喉结滚动,终是缓缓攥紧。
她不再看他,只轻轻放下酒盏,起身离席。
更深人静,万籁俱寂。
偏帐之内烛火摇曳,她取出《沈氏秘录》补全篇——这是母亲谢氏留下的遗书残卷,唯有以归墟血脉之血激活,方可显现真文。
她咬破指尖,一滴血珠坠落纸面,刹那间,整卷典籍泛起幽金光芒,字符游走如蛇,最终凝成四个大字:
心冢·启封
空中浮现出“心冢”二字,笔迹苍劲却哀恸,正是母亲的手书。
紧接着,一段记忆般的影像涌入脑海——
百年前,梅岭地底并非囚禁之地,而是镇压之所。
开国皇后沈昭宁,身负归墟血脉,以己身为锁,将一位堕入魔道的“地下皇后”永镇深渊。
而封印之力维系至今,靠的并非阵法,而是血脉承继者的自愿献祭。
每一代归墟传人必须在二十岁前做出选择:接续封印,或任其崩塌。
小满的存在,意味着她不是唯一的归墟血脉继承者。
但小满年幼且感知混沌,无法主导大局;唯有她,集玲珑心窍、朝堂权势、军中威望于一身,才是唯一能调度全局之人。
她闭了闭眼,呼吸微滞。
原来命运从未给她真正自由的选择。
所谓复仇、所谓权倾天下,都不过是在奔向同一个宿命终点。
可她不惧。
她提笔写下新令,墨迹沉稳:“调阮十三船队绕行南线,运送符纸与朱砂至梅岭,不得经由兵部备案。”这是为布设【归墟殿】护阵所备,每一笔皆涉禁忌,一旦泄露,便是诛九族之罪。
三更天,归墟殿悬桥尽头。
这里本不存在于现实,唯有持有玉佩者可在神识中踏入。
如今,因她连日强行催动预知之力,封印松动,竟使这片虚境短暂显化于营地边缘的雾林之中。
她盘膝而坐,右臂藤脉金光流转,与脚下晶石共鸣。
刹那间,时间流速百倍开启!
外界不过弹指一瞬,此处已过一日一夜。
她在演算。
七套反攻方案逐一推演:从兵力部署到粮草调度,从敌军心理到气候异变,甚至包括魏骁可能的动摇时刻、韩十三战死的替代人选、柳元景能否承受真相冲击……每一个变量都被拆解、重构、再验证。
直至最后一刻,幻象突现——
她站在皇宫最高处,脚下大地裂开,紫瞳如星海般睁开,无数低语汇成洪流:“姐姐……归来吧……”
耳边响起母亲的声音,温柔而遥远:“当你能听见谎话的心跳,也要学会听……自己的。”
她猛然睁眼。
藤脉金光褪去,唯余一道紫色细纹蜿蜒右臂,如蛇潜皮下,隐隐搏动。
而在地底深处,钟声第三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节奏,而是带着哭腔,一声声,唤着“姐姐”。
风穿林而过,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拂晓血色初染雪原,应竹君立于烽燧残垣之上,右臂藤脉余光未散。
她闭目调息,试图切断与玉佩的灵力连接——玲珑心窍虽被封禁——
(https://www.173xsv.cc/6092_6092023/50174346.html)
1秒记住一起上看小说:www.173xs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173xs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