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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她忘了昨天,但赢了今天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参政府书房的案几上,将堆叠如山的奏折镀上一层薄金。

应竹君缓缓睁开眼,额角泛着冷汗,喉间干涩如砂纸摩擦。

她撑起身子,指尖触到唇边一丝腥甜——昨夜,又梦到了火。

但她不记得那火从何而来。

目光落在桌案最上方那份尚未归档的奏折上,墨迹未干,批复赫然:“准予废后迁居南苑。”

她瞳孔骤缩。

废后?

南苑?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皇后虽失宠已久,却无过错,更牵连着江南王氏与北境军权,岂能由她一人独断?

她何时接过这道折子?

又是以何身份、何种理由批下的?

记忆像被浓雾笼罩,昨夜的一切仿佛沉入深潭,只剩碎片浮沉。

她只依稀记得玉佩震颤、魂印波动,还有那一声幽幽低语:“每用一次影身,便削一段光阴。”

她闭了闭眼,指尖轻抚太阳穴,试图理清思绪。

可越是用力回想,脑海就越发空茫,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一寸寸抹去她的过往。

“小姐……”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是小宫女春桃。

她推门进来,双手捧着一封信笺,“九王爷派人送来的,说……要您亲自拆阅。”

应竹君接过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你昨夜下令查封东六宫三处偏殿,查获紫藤干株及咒文残卷。我已命暗七封口,勿忧。”

她怔住。

紫藤?

那是蛊毒引魂的媒介,常用于摄魄控心之术;而咒文残卷……分明是邪修手段。

她竟在昨夜独自追查至此?

还动用了参政之权封锁宫闱要地?

她苦笑出声,声音沙哑:“我又做了什么……却不记得了。”

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执行公务,还是已被心魔所驱。

那场火、那红衣女子、那井底画像……它们频频闯入梦境,却始终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真相。

春桃默默退下,转身整理旧榻时,忽从褥垫下抽出一张泛黄纸片。

她认得那是小姐近来常写的字条,内容凌乱,像是怕遗忘什么而仓促记下的片段。

她犹豫片刻,还是递了过去:“小姐,这个……您落下的。”

应竹君接过,只见纸上寥寥数字,笔迹颤抖却坚定:

“若我忘了你,请记得凤阙那场火。”

刹那间,心脏如遭重击。

凤阙……那是先帝驾崩之夜起火的偏殿,传闻皇后曾在那里焚烧旧物祭奠亡子。

可她在梦中见过的,并非废墟,而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烈焰冲天,一个穿红衣的女子站在火中,回头望她,唇角含笑,额间一点朱砂痣微微偏左……

和她不一样。

可为何……如此熟悉?

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她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却毫不犹豫——她必须进【玲珑心窍】,查族谱,找答案!

踏入内室,她取出母亲遗下的玉佩,凝神催动血脉之力。

玉光流转,虚空裂开一道缝隙,书海阁的气息扑面而来——浩瀚典籍林立,时间流速十倍于外界。

可就在她踏足门槛的瞬间,胸口猛然一痛!

如同利刃穿心,呼吸骤停。

她扶住书架,冷汗淋漓——这是影身遭受重创的感应!

意识强行分出一线,透过魂印窥视外界:义庄角落,韩十三倒在地上,铠甲凹陷,嘴角溢血。

他双目赤红,仍在挣扎,可胸前的青铜甲胄已有裂纹,一道灰气自伤口渗入,直逼心核。

归藏子立于其前,手持骨匕,冷笑森然:“区区宿体,也敢拦我夺核?”

应竹君咬牙,强行稳住心神。

不能慌,不能乱。

影身若毁,她的记忆将再失一截;若救之不及,韩十三也将沦为傀儡。

她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催动玉佩极限——

“开启【演武场】,百倍时间流速!”

虚空中钟声响起,书海阁轰然变幻,化作一片荒芜古战场。

黄沙漫天,傀儡列阵,武学传承碑文悬浮半空。

她没有时间犹豫,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推演破解之法。

归藏子所用乃“千骨锁魂阵”,借怨灵之力侵蚀宿体心智,唯有反向缔结魂印,才能切断外力操控。

但传统解法需施术者与宿体同频共振,如今她与韩十三魂契已因频繁使用而脆弱不堪,稍有不慎便会双双崩毁。

怎么办?

她翻阅残卷,查阅禁术,直至第七日黎明。

终于,在耗尽无数推演之后,她改创出一门禁忌之术——“双生缚魂印”。

以己身为引,短暂冻结外界感知,将影身剥离控制,代价是真身承受全部反噬。

七日苦修,宛如七年煎熬。

当她冲出仙府那一刻,乌发已斑白如雪,眼角细纹深刻,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房门外,封意羡早已等候多时。

他一贯冷峻的面容在见到她的瞬间碎裂,眼中掠过剧痛,快步上前扶住她臂膀:“你不能再用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烧尽。”

她抬头看他,目光仍清明如刃。

“我知道。”她嗓音嘶哑,却一字一句清晰如铁,“可今日若停,明日就没人能赢。”应竹君踏出参政府大门时,天色阴沉如墨,风中裹挟着一股腐朽的草木气息。

她未乘轿,也未带随从,只披一件素色斗篷,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城西义庄——那里是韩十三最后传回魂印波动的地方。

每走一步,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

那是影身濒毁的征兆,也是记忆即将被抹去的前奏。

但她不能等,也不敢等。

归藏子既已出手夺核,便绝不会留活口。

若她再迟半刻,不仅韩十三将彻底沦为行尸走肉,连她自身残存的记忆也将随之一并湮灭。

义庄门前荒草丛生,门扉半塌,檐角悬挂的引魂灯早已熄灭。

可当她抬脚跨过门槛的一瞬,地面骤然震颤!

“轰——”

一道血红符线自地下蔓延而出,瞬间织成巨阵。

阴风怒号间,归藏子立于阵心,黑袍猎猎,手中引魂幡迎风暴涨,幡面翻卷如舌,上百道扭曲哭嚎的怨灵冲天而起,直扑而来!

“应行之!”他声音尖利如刀刮铁石,“你以凡躯窃仙府之力,妄图逆天改命?今日,我便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影身化作养料,喂饱这百鬼夜行!”

应竹君站在原地,未曾后退半步。

但她还记得那一张残页上的字:“若我忘了你,请记得凤阙那场火。”

她咬破舌尖,鲜血迸溅唇齿之间,剧痛唤醒最后一丝清明。

“双生缚魂印……开!”

刹那间,天地仿佛静止。

她的真身仍立于门前,身形微晃,面色惨白如纸;而一道虚影自背后猛然剥离——正是韩十三的影身!

只不过此刻,那铠甲染血、双目赤红的身影,竟与她呼吸同频、心跳共振,宛如一体两面!

时空凝滞不过三息,却足以扭转生死。

影身疾掠如电,在怨灵扑至前一瞬突袭归藏子侧翼。

与此同时,真身并指为剑,催动玲珑心窍中所习禁术,将一道凝练至极的魂力贯入铜牌之中,掷出!

“铛——!”

铜牌穿肩而过,狠狠钉入身后枯树,血花四溅。

归藏子闷哼一声,踉跄跪地,引魂幡脱手坠落,百鬼哀鸣溃散。

“你……你怎么可能同时操控真身与影身?”他嘶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禁忌之术早该失传!除非……你是‘那个人’的女儿!”

应竹君缓缓走近,脚步虚浮,冷汗浸透内衫。

她低头看着跪在泥尘中的敌人,声音轻得像风,却又重若千钧:

“你盗命,我换命。”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刺入对方眼底,

“可我这条命,不是你能算尽的。”

她伸手欲擒,却不料归藏子忽然仰头狂笑,嘴角咧至耳根,面容扭曲如恶鬼。

“你以为赢了?”他狞笑着拍向地面符阵,“心钥不在你手上,也不在九王爷手里……它在梅岭祖祠的地脉深处!你母亲临死都没告诉你真相——她护的从来不是你,而是画像里的那个女人!”

话音未落,他周身符咒自燃,黑雾炸裂,整个人如烟消散,遁入地底裂缝,唯余一句阴冷笑语回荡不绝:

“你终将忘记一切……到那时,看谁还认得你。”

应竹君僵立原地,指尖冰凉。

梅岭祖祠?母亲的秘密?画像中的红衣女子?

无数碎片在脑中翻涌,却始终无法拼合。

她只觉心头剧痛,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悄然崩解。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虚弱的低唤:

“小……姐……”

她猛地回头。

韩十三躺在破席之上,铠甲遍布裂痕,胸前心核黯淡无光,几乎熄灭。

他睁开眼,眼神涣散,嘴唇颤抖,竟脱口而出——

“小姐……您回来了吗?夫人……一直在等您穿红衣……”

不是“大人”,不是“主上”。

是“小姐”。

这两个字如刀剜心。

她懂了。

他的魂魄已被侵蚀太深,记忆倒流,意识退回到多年前她还是闺阁少女时的模样。

他不再记得她是执掌朝纲的参知政事,也不再认得她是运筹帷幄的“应行之”。

他只剩下最原始的忠诚,和一段被污染的过往。

她蹲下身,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嗓音沙哑:“韩十三,是我。别怕,我会带你回家。”

可她说这话时,心里清楚——或许,他已经回不去了。

春桃不知何时赶到,跪在她身后,双手捧着一张泛黄残页,泪水滑落:

“小姐……这是我在您旧榻下找到的最后一张字条。”

她哽咽着念出上面的字:

“您烧嫁衣那晚,说‘我不是来嫁人的,我是来夺命的’……可那人,是不是也在等您穿红衣?”

应竹君浑身一震。

那幅梦中的画像再度浮现眼前——烈焰焚天,红衣女子回眸一笑,额间朱砂痣偏左。

可为何……她的心会疼?

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出义庄,身影单薄如纸。

归府之后,她屏退所有人,独坐妆台前。

铜镜映出一张陌生的脸:乌发斑白,眼角深纹,唇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藏着不肯屈服的火焰。

她提笔,写下三道密令。

第一封,交予封意羡——命其暗查梅岭祖祠地脉,封锁周边百里,不得放一人进出;

第二封,藏入玉佩夹层,设下血契禁制,一旦她彻底失忆,便由玲珑心窍自动触发重启计划;

第三封,她一字一句写完,然后点燃,灰烬落入茶盏,混着温水一饮而尽——那是她今日的记忆,她不愿遗忘的一切,尽数化为苦涩的药。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

一片紫色花瓣悠悠飘落,轻轻覆在她尚未写完的日记上。

墨迹未干,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字:

“明天……我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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