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今晚,全京城都看不见她
夜色如墨,浸透京城每一条街巷。
崔慎行立于宗祠高台之上,手中捧着一卷黄绸族谱,声音冷峻如铁:“应行之非我应氏血脉,乃外室孽种,借胎换骨,欺瞒宗族十五载!此等妖妄之人,岂配执掌朝政、位列三公?”
应德昭缓步而出,白须颤动,眼中却无半分慈悯:“老夫已查验当年稳婆手录与产房守卫口供,其母临盆当夜,确有调包之嫌。今日召开族议,便是要请出祖训——逐出伪嗣,押送祖祠问罪!”
消息如惊雷炸裂,震动六部九卿。
翌日清晨,金銮殿上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目光齐刷刷落在那个素来病弱的身影上——参知政事应行之,身披青玉补服,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唯有那双眸子,幽深似渊,不见波澜。
“臣……体寒久疾,昨夜呕血三升。”她缓缓出列,嗓音微哑,却字字清晰,“本欲告假休养,但事关宗族清誉,不敢退避。”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砰”一声闷响。
站在侧位的青年官员欧阳昭猛然捂住胸口,唇齿间溢出血沫,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倒去,袖中滑落一封染血密信。
太医急上前探脉,指尖尚温,人却已气若游丝。
“这……这是……”老太医颤抖着展开信纸,念出内容,“‘若欧阳昭再言脉案有假,便让他死在应行之之前。’落款……是尚书崔慎行亲笔!”
满殿哗然。
皇帝猛地站起,龙袍翻飞:“荒谬!朕从未准你等私审重臣,如今竟还牵扯出杀人灭口之谋?崔慎行,你作何解释!”
崔慎行脸色骤变,跪地叩首:“陛下明鉴!此信必为伪造!臣绝无此意!”
“伪造?”应竹君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笺,“那请问尚书大人,这封写给稳婆家人的五百两封口银收据,又是何物?还有您府中暗通城南义庄的夜行令符,是否也一并否认?”
她语调平缓,却如刀锋割肉,一层层剥开谎言的皮囊。
朝堂陷入死寂。
她环视群臣,声音陡然拔高:“一个将死之人,为何要污蔑当朝尚书?除非……他说的是真话。而有人,怕极了真相出口。”
人群骚动起来。低语如潮水蔓延——
“原来如此……那欧阳大人为何突然替应参政发声,竟是早知内情?”
“听说昨夜国子监学子崔砚卿归家途中遇袭,至今生死不明……莫非也是因这份脉案?”
“应参政屡遭构陷,步步惊心,真真是天妒英才啊!”
她垂眸,掩下眼底一丝痛色。
崔砚卿……那个曾冒雨递来残图、只为一句“天下不该如此”的少年,终究没能活着看到今日。
但她知道,他没输。他的血,已经化作了最锋利的剑。
退朝钟声响起时,她悄然下令:暗五即刻散布流言——“刺客已擒,供出幕后主使乃太子妃旧部,意图嫁祸应家”。
不过半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百姓怒斥权贵倾轧,竟连忠良之后也不放过。
更有书生题诗于朱雀门:“紫袍未必正,青衫自有光。莫道孤影寒,星火可燎原。”
她坐在马车中听着小满转述,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
冷风吹帘,银发飘零。
“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城南吗?那义庄阴气重得很……”小满声音发颤。
“他们一定会去。”她闭目,嗓音轻得像梦呓,“人之将死,最怕遗愿未了。而敌人最怕的,就是死人留下的东西。”
三更梆子响过,月隐云后。
城南义庄外,枯树摇曳,鬼火浮动。
一道纤细身影提灯而来,正是“崔砚卿之妹”,手中紧攥一封泛黄遗书。
黑衣人自屋脊跃下,动作迅疾如鹰。
就在他们抢到信笺瞬间,四面火把骤燃!
“动手!”一声令下,暗龙卫如鬼魅般杀出。
刀光交错,血溅残碑。
一名黑衣人被长枪贯穿肩胛,跪倒在地,面罩脱落,露出一张陌生面孔。
刑房连夜审讯。
酷刑未尽,那人已崩溃招供:“每月朔望,我们在东六宫荒井旁交接……接头的是个紫衣人……从不露脸……但身上有股冷香,像是……像是沉魂檀……”
她听完回报,久久不语。
沉魂檀……那是皇后死后才禁用的御赐香料。
窗外风雨突至,雷声滚滚。
她独自步入书房,反手锁门,指尖划过玉佩。
刹那间,天地寂静,意识沉入玲珑心窍。
【观星台】之上,星河逆流,星辰重新排列,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她立于中央,指尖刺破掌心,鲜血滴落在脚下复杂的星纹阵眼。
锁魂印开始震颤,玉佩裂开一道细纹,幽光暴涨。
影魇的声音再次浮现,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要开启‘万象皆空’?那不是术法,是焚命之契——一旦启动,你将成为世间唯一看不见的人,连星光都将为你熄灭。”
她望着穹顶那句箴言:“诚者不欺星,伪者难瞒天。”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若星光不肯照我前行之路,那便让我……亲手遮了这满天星辰。”子时三刻,风停雨歇。
京城上空的云层如被无形之手撕裂,露出一片诡异的夜穹——星辰错位,银河倾侧,月轮悬于天顶却不再洒落清辉,仿佛整片天幕被某种古老力量强行扭曲、折叠。
街巷间的灯笼明明燃烧着火光,光影却凝滞不动,如同画中景致。
巡逻的禁军执矛而行,目光扫过长街,却对那道踏月而来的人影视若无物。
她行于人间,却已不在人间。
应竹君立于【观星台】中央的那一瞬,心头血滴入星纹阵眼,锁魂印便发出低沉嗡鸣,似远古钟声自九幽深处回荡。
玉佩裂痕蔓延,幽光如脉络般爬满她的手臂,渗入经络,将她与这方天地剥离。
影魇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万象皆空,非隐其形,乃断其缘——你不再是他们眼中之物,而是被世界主动遗忘的存在。”
她知道代价。
但她更清楚,此刻若退,前世血债永无昭雪之日,今世忠良也将尽数埋骨荒草。
她走出相府侧门,脚步轻得像一缕游魂。
守门老仆正打着盹,头一点一点,全然未觉主子从他身前走过。
马车旁的小厮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怪了,方才好像看见大人出门……可大人不是病重卧床么?”
无人能见她。
连星光也为之熄灭。
封意羡站在朱雀巷口的阴影里,披着玄色大氅,指尖紧攥着一枚断裂的玉簪——那是她临行前留下的信物。
他望着那道在灯火间穿行的身影,苍白的脸上没有惊愕,只有深切的痛惜与敬意。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什么。
“今晚,全京城都看不见她。”他低声呢喃,声音融进寒风,“可我看得见。哪怕天下皆盲,我也愿做你唯一的目。”
她不曾回头,却感知到了那一道目光的重量。
大理寺牢狱深锁九重铁门,设有符箓结界与三十六名精锐看守。
寻常刺客潜入,未近十步便会触发机关。
然而今夜,所有警讯沉寂如死。
她走入地底囚室,脚步无声,气息全无。
守卫瞪着眼睛望向通道,却只看到空荡的石阶和摇曳的火把。
她在最深处找到了那只暗格——以紫檀木封印、贴有御批封条的卷匣。
打开,取出那份泛黄的原始脉案。
纸页尚存墨香,字迹清晰可辨:“建元十七年冬月廿三,丞相夫人临盆,产下一子,体健声洪,由太医院陈济安亲诊记录。”
陈济安……那个曾为她母亲接生的老医官,如今竟被秘密囚于北疆苦寒之地,对外宣称早已病逝。
她指尖微颤,不是因悲愤,而是因为体内气血正在急速枯竭。
万象皆空并非幻术,而是以心神为祭,割断自身与世间一切因果联系。
每多存在一刻,她的生命便如沙漏倾覆,不可逆转地流逝。
但她不能停。
她离开大理寺,穿皇城禁道如履平地。
宫墙之上箭楼林立,夜巡羽林郎持戟巡视,却无一人抬头。
她登上金銮台侧的飞檐,轻轻跃下,落在皇帝寝宫门前。
两尊镇宅石狮静默伫立,口中空无一物。
她将揭发文书卷成细筒,塞入右首石狮口中,并附上一枚铜牌——此牌由玲珑心窍深处唤醒,唯有心怀赤诚、未曾背叛初心之人方可触碰。
它不会落入奸佞之手,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做完这一切,她倚靠石柱缓缓滑坐于地,呼吸微弱如游丝。
银发自发根处寸寸脱落,飘散在夜风中,像是灵魂正一缕缕离体而去。
她抬手抚过头顶,触到的是近乎光秃的头皮,仅余几缕残发贴于额角。
玉佩剧烈震颤,几乎要从腰间崩裂开来。
影魇的声音最后一次浮现,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警示:“你赢了这一局……可下次,你会忘记自己是谁。”
她闭目,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
不是得意,也不是释然,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只要他们记得就够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拖着残躯返回府邸。
小满守在内院门口,抱着暖炉打盹,忽然惊醒,只见门扉自动开启,一道虚弱至极的身影跌入屋中。
“小姐!”她扑上前,却被对方抬起的手制止。
应竹君靠在软榻上,气息奄奄,却仍强迫自己清醒。
她望着铜镜中那张几乎认不出的脸——瘦削苍白,双目深陷,头顶稀疏得令人心碎。
她缓缓抬起手,取来玉冠,一寸一寸戴正。
冠冕垂旒遮住了她所有的狼狈。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
而在皇宫最深处,一道无人知晓的地底密室中,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沉魂檀香。
水晶棺静静陈列,棺中女子身着紫衣,面容栩栩如生,胸口竟缓缓起伏——
那颗早已腐烂的心脏,再次搏动了一下。
她的眼皮微微颤动,随即睁开。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
唇角缓缓上扬,勾出一个不属于人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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