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黑发落尽,她仍握着刀
夜漏三更,冷风穿廊。
春桃蜷缩在偏殿的软榻上,额头滚烫如炭,唇色却泛着青灰。
自入夜起,她便陷入昏沉,时而低语呢喃,时而猛地坐起,双目空洞地望向虚空,口中哼出一段古老凄厉的边军葬歌——那调子苍凉悲壮,带着沙场断戟、枯骨埋雪的寒意,正是梅岭乱葬岗上残魂夜半共鸣之音!
应竹君立于帐前,指尖微颤。
她听出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梦呓,而是血脉深处的记忆被强行唤醒。
春桃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但她体内流淌的,是沈烬那一脉隐匿百年的遗血。
当年崔氏清洗“影字营”,屠尽沈家满门,唯有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借调包之计逃出生天——而这孩子,便是春桃。
此刻,她的魂魄正在与前世残念共振。
不能再等。
应竹君取出腰间玉佩,默念心诀。
刹那间,一道清光自玉中漾开,如涟漪般扩散,将春桃整个人轻轻托起,虚影一闪,已随她踏入【玲珑心窍】之境。
观星台。
星辰垂落如雨,银河流转不息。
这里是仙府中最接近天机之所,可定神安魂,亦可观照前世今生。
应竹君以指为笔,在空中划下镇魂符印,引动北斗七星光华,缓缓注入春桃眉心。
片刻寂静。
忽然,少女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烬郎死前说……‘铜牌归墟,血洗凤阙’!”
应竹君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滞。
“铜牌归墟,血洗凤阙”——八字如刀,刻进她的心脏。
这八个字,从未见于任何史册典籍,甚至连她前世身为丞相之女、执掌刑狱时翻遍密档也未曾得闻。
可它却像一把钥匙,猛然撬开了尘封已久的真相之门。
她的玉佩背面,那道无人能解的古老铭文,正隐隐浮现出对应的纹路——起初只是细微光点,随着这八字出口,竟自行流转成形,仿佛回应某种宿命召唤。
沈烬临终遗言……竟是以血脉为媒,跨越百年,直抵今日?
她猛地攥紧玉佩,指尖渗出血痕也不觉痛。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线索:崔慎行死后遗留的密室账本、东六宫老太监传递的暗语、还有那座深埋地下三百丈的无名祠基址……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惊天阴谋——
有人要重启“归墟”邪阵。
而“铜牌”,正是开启阵眼的关键信物。
她低头看着仍在抽搐的春桃,眼中寒芒凛冽。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忠良白骨蒙尘,更不会任由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毒蛇,再度染指凤阙龙庭。
翌日清晨,紫宸殿钟鼓齐鸣。
柳元景身着青衫,手捧黄绫卷轴,步履坚定地走出班列:“臣启陛下,《忠烈抚恤令》草案已拟就,请敕礼部议定。”
话音未落,一名白发御史怒拍案几,声若洪钟:“荒谬!为叛逆之臣立祠招魂,岂非动摇国本?此风一开,天下皆将效仿作乱!”
又有老臣当庭掷笏,须发皆张:“沈氏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岂容翻案!尔等欲借抚恤之名,行蛊惑人心之实,居心叵测!”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
应竹君静立一侧,面色苍白,黑发稀疏,身形瘦削如纸,却挺得笔直。
她没有辩驳,只轻轻抬手。
暗五悄然上前,展开一幅长达十丈的朱砂长卷。
鲜血般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三百零七位“影字营”死难者姓名。
每翻一页,便有细雪从空中飘落——那是【药王殿】特制的幻香,混入她内力催动后,竟能凝气成象,仿若亡灵低泣、寒风呜咽。
大殿瞬间安静。
雪花落在朝臣肩头,不化,反透出森森寒意。
有人忍不住哆嗦,有人低头避开视线,更有几位年迈武将眼眶泛红,默默摘下了冠帽。
皇帝端坐龙椅,脸色铁青,目光在长卷与应竹君之间来回逡巡。
最终,他缓缓闭眼,吐出一句:“交礼部议定。”
退朝钟响。
回廊尽头,应竹君倚柱而立,咳出一口血沫,迅速用帕子掩去。
她唤来暗五,声音冷如霜刃:“联络其余两名‘影字营’幸存者,三日内带回。”
暗五迟疑:“一人牧羊陇西,早已疯癫;另一人……传闻三年前已被崔慎行毒杀。”
“若真死了,”她冷笑,眸光如刀,“怎会每月朔望,于子时三刻,向梅岭方向燃一盏孤灯?那灯火无名无主,却从未断绝——你告诉我,是谁在守约?”
暗五震惊抬头,终于明白眼前这位看似病弱的参知政事,早已将这张隐秘之网织到了极致。
她转身望向宫墙深处,风拂过残发,露出额角惨白的头皮。
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像淬了火的刀锋。
“重建‘影字营’,直属我府,对外称‘枢密察子’。”她一字一顿,“我要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一个个,全都见光。”
当夜,月隐星沉。
她独坐书房,手中摩挲着一块从梅岭带回的青铜残片——那是邪阵阵眼的碎片,边缘布满诡异符文,触之生寒。
就在她凝视之际,残片表面竟浮现一丝极淡的血纹,一闪即逝。
窗外,乌鸦嘶鸣划破长空。
而城南巷陌之中,已有第三十六名孩童无声昏厥,口吐白沫,额心浮现青黑色印记,宛若某种古老咒印初醒。
夜漏更深,风自檐角掠过,如刀削骨。
京城三十六名孩童昏厥的消息尚未平息,子时刚过,城东、南市、西坊接连传来急报——又有七十九名幼童在梦中猝然倒地,口吐白沫,额心青黑如墨,脉搏微弱几不可察。
太医院倾巢而出,银针、汤药、符水轮番上阵,却无一人苏醒。
有老医官颤声低语:“此非疾也,是魂被摄……鬼月当道,百邪侵体!”
民间谣言四起,街头巷尾皆传“冥府开闸,索命三十又六”,更有狂信徒跪拜北斗,哭嚎请命,求天子斩妖除魔。
应竹君独坐于丞相府密室,烛火摇曳,映得她面容惨白如纸。
黑发早已落尽,仅余稀疏几缕覆于额前,露出大片苍白头皮。
她指尖冰凉,却稳稳托起那块从梅岭乱葬岗带回的青铜残片——边缘铭文蜿蜒如蛇,触之生寒,仿佛有怨魂在其中低语。
她闭目凝神,玉佩微光一闪,身形已入【玲珑心窍】·观星台。
银河垂落,星辰流转,万籁俱寂。
她以指为笔,在虚空中画下九重推演阵,将残片置于中央。
刹那间,星轨偏移,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一道幽蓝色的光线自天穹垂下,与残片上的血纹隐隐呼应。
画面浮现——
地底深处,三条阴脉交汇成环,宛如巨蟒盘踞。
其中一条,竟直通皇宫腹地!
而那阵眼波动的频率,每一次跳动都精准对应着东六宫某处地下水位的起伏……更令人窒息的是,那波动周期,竟与每月朔望子时三刻完全重合!
她的瞳孔骤缩。
不是巧合。
是人为操控。
她猛然睁眼,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
东六宫荒废已久的冷井……那里曾是宫婢处理秽物之所,常年封闭,连洒扫杂役都不敢靠近。
可若井下藏有祭坛,借宫女经血滋养邪术,再以地脉引动天地阴气——便足以唤醒“归墟”残阵,抽取稚子纯阳之魂,炼为怨傀前锋!
前世她翻遍崔氏密档,竟从未察觉这一线蛛丝马迹。
不是遗漏。
是有人刻意抹去。
她立刻提笔拟就密折,朱砂为墨,字字如刃:
“臣查‘孩童昏厥’一案,实为逆贼重启‘归墟’邪阵之兆。阵眼隐于东六宫冷井之下,借地脉阴流与月朔之力共鸣,恐将酿成滔天祸劫。请命九王爷封意羡即刻彻查禁地,封锁井口,拘押近井值守之人,以防阵势蔓延。”
落款未干,窗外已有黑影无声落地。
封意羡来了。
玄甲覆身,面沉如水,双眸冷冽似霜。
他接过密折只一眼,便转身离去,身后十二名暗龙卫如鬼魅般散入夜色。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冷井已被封锁,井壁发现暗格,内藏微型祭坛一座,供奉物……是一颗早已干枯腐烂的心脏。
应竹君赶到时,天边尚有一线残月。
冷井深不见底,石阶湿滑,腥臭扑鼻。
她扶着墙缓步而下,每走一步,肺腑便如刀绞,喉间血腥味越来越重。
但她没有停。
祭坛就在井底。
三尺高台,由黑曜石砌成,上面供着一枚漆盒,打开后,那颗心脏赫然在列——皮肉溃烂,筋络扭曲,却仍残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搏动。
坛面刻满逆转咒印,符文以鲜血绘就,日久不褪,细看竟是用宫女月事之血混入朱砂所书!
更令人战栗的是,井壁一侧布满深深抓痕,指甲断裂,血肉模糊。
而在最中央,四个歪斜却力透石缝的大字赫然入目:
“吾非叛徒。”
字迹苍劲癫狂,带着不甘与控诉,与当年白首翁留下的手书卷宗笔锋如出一辙。
应竹君站在那行字前,久久未动。
原来如此……
当年沈烬死后,“影字营”覆灭,白首翁被定为叛首,举国通缉。
可他根本没有逃。
他是被囚在这里。
十年。
靠着饮恨吞怨,在黑暗中苟活,靠的就是这颗被剜出却未死的心脏所散发的怨气!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沈烬乃“影字营”统领,掌握“血契控魂”秘法,此术需血脉至亲或同源修行者方可继承。
而白首翁,正是他师兄,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传人。
若崔氏当年剜心示众,却不毁其本源,反而将其置于地脉阴穴喂养……便是为了今日复活邪阵,借白首翁之身,化怨为兵!
难怪那些昏厥孩童体内浮现出的咒印,与梅岭乱葬岗上怨傀额头印记一模一样。
这不是简单的复仇。
这是百年布局,一场以忠良之血为薪柴的焚世之火。
她缓缓蹲下,指尖轻抚那颗腐心表面的咒纹,声音极轻,却字字淬毒:“你们把英雄做成武器,把忠诚炼成诅咒……可这一次——”
她抬头,目光如刀劈开黑暗,“我要让你们亲手点燃的地狱,烧穿自己的喉咙。”
封意羡立于她身后,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天牢已戒严,白首翁仍在玄铁笼中,意识清醒。你要见他?”
她站起身,风吹动她残破的发丝,露出整片惨白额头。
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不是审问。”她转身,目光灼灼,“是谈一笔交易。”
话音未落——
远处钟楼悠悠响起七声,正应朔望子时三刻。
霎时间,乌云自四面八方汇聚,遮天蔽日,宛如黑鸦群舞。
皇城之上,阴风骤起,草木无端折腰,连灯火都开始诡异地摇曳熄灭。
而在地底深处,那颗干枯的心脏,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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