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门还没敲,锁自己开了
江心雾未散,舟影凝如画。
应竹君立于船头,白衣被晨风掀起一角,墨氅翻飞似夜羽未收。
白鹭洲在望,码头上旌旗列列,驿马整齐待命,只等江南转运司主官登岸,便可疾驰入京。
然而她却下令——全船停泊江心,不进不退。
阮十三站在甲板边缘,眉头紧锁:“大人,按制,外官抵京须换驿马,由礼部迎引。若滞留江心,恐授人以柄。”
她不回头,目光穿透薄雾,落在远处京城轮廓之上。
那里宫阙隐现,紫气东来,却也藏着噬骨寒渊。
前世她匍匐于阶下,换不来半分怜悯;今世,她要踏着山河之势,让庙堂低头。
“授人以柄?”她轻笑,声音清冷如碎玉落冰,“我本无意循规蹈矩。他们怕的不是我违制,而是我……来了。”
话音落下,江面寂静如死。
两日。
仅仅两日。
宫中连发三诏。
第一道:急召江南转运使应行之即刻回京述职,不得延误。
第二道:嘉奖其主政江南以来,革除漕弊、减免赋税、疏浚河道、安顿流民,功在社稷,特赐金丝蟠龙袍一袭,文渊阁记名待诏。
第三道最为惊世骇俗——擢升应行之为参知政事兼江南道观察使,位同副相,赐紫袍玉带,准直入禁中,不候通传!
圣旨一道比一道急,一道比一道重。
最后一道宣读完毕时,整个礼部大堂鸦雀无声。
崔慎行闻讯踉跄而出,手中茶盏坠地,瓷片飞溅。
他瞪着宣旨太监,脸色由青转紫,喉头一甜,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当场昏厥。
“父亲!”其子惊呼扶住。
可满府上下,竟无一人慌乱。
书房内,一名年轻门客默默取笔,在族谱扉页写下“非背恩,乃择道”六字,而后点燃烛火,将整卷族谱投入炉中。
火焰腾起刹那,他抬头望天,眼中竟有泪光。
而这一回,不是求官,是夺权。
十里长亭外,黄沙漫卷。
封意羡一身玄甲,银纹缠袖,亲率三百暗龙卫铁骑列阵相迎。
黑旗猎猎,马蹄沉寂,仿佛连风都不敢妄动。
远处江面波光微闪,一艘孤舟缓缓驶来。
依旧是那袭白衣,依旧是病骨支离的姿态,可当她踏上岸边石阶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低了一寸。
两人隔马相望,风掠过彼此衣袂。
封意羡眸色深不见底,终是开口,声音低哑:“你赢了。”
她抬眼看他,唇角微扬,却不含笑意:“我不是赢了。我只是没再给敌人,藏污纳垢的时间。”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自皇陵方向狂奔而至,骑士滚鞍跪地,呈上密报:
“昨夜三更,皇陵东侧地宫夹层突发塌方!守卫巡查发现机关被强行触动,三具尸体埋于乱石之下。其中一人右手紧握半块染血铜牌,经辨认为七皇子府私铸信物,刻‘柒’字暗纹,与先帝旧部虎卫令符形制一致!”
全场骤然肃杀。
封意羡眼神一凛,立刻下令:“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以谋逆论处!”
应竹君却只是静静站着,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那枚温润玉佩。
玲珑心窍。
她在心中默念。
下一瞬,意识悄然沉入仙府深处。
【观星台】前,星辰悬空,银河流转。
她伸手轻点穹顶星图,低语如咒:
“溯因寻果,显其所匿。”
星轨缓缓转动,残光汇聚成影。
一幅模糊画面浮现眼前——夜雨滂沱,鼎炉燃火,一人立于幽穴深处,手持短刃割破掌心,鲜血滴落青铜古鼎,泛起诡异赤芒……
她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星轨如丝,银河流转。
应竹君立于【观星台】中央,指尖轻点穹顶,星辰随之缓缓偏移。
那一抹残存的怨念如同夜雾中将熄未熄的火种,在浩瀚星河间挣扎闪烁。
她凝神屏息,心神与天地共鸣,玲珑心窍仿佛化作一面照彻幽冥的镜——不照皮相,专摄因果。
画面终于清晰。
暴雨倾盆,皇陵地宫夹层深处,烛火摇曳。
七皇子披着黑袍,帽檐压得极低,可那双因执念扭曲的眼睛却藏不住疯狂。
他手持一柄短刃,毫不犹豫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青铜古鼎。
鼎身刻有古老符文,此刻竟泛起猩红微光,仿佛饮血而活。
“以吾血脉为引,唤醒先帝遗诏真文……”他喃喃低语,声音在空旷地穴中回荡,“只要拿到那份能废黜今上、立我为储的铁证,这江山,依旧是我的!”
然而下一瞬,一道无形裂痕自鼎底蔓延,整座地宫剧烈震颤。
机关错动之声骤响,石门轰然闭合,三名随行死士被乱石掩埋。
七皇子仓皇后退,手中仅余半块铜牌,其余信物尽毁。
他跪在泥泞中仰天嘶吼,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应竹君眸光微敛,唇角浮起一丝冷意。
“割掌祭鼎?妄图以血激活前朝秘器,盗取虚无缥缈的‘遗诏’?”她轻笑出声,语气却森寒如霜,“你不是想翻盘——你是亲手把自己钉上了断头台。”
前世她曾亲眼看着七皇子登基后焚毁所有不利于他的文书,甚至篡改玉牒,将她父亲的名字从功臣录中抹去。
那时她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蒙冤、忠良覆灭。
可如今,命运轮盘逆转,连老天都在替她收集罪证。
他自己送上门的罪证,比什么都真。
她收回意识,仙府内星辰归位,万籁俱寂。
睁眼时,已回到现实。
指尖仍贴着腰间玉佩,温润依旧,却不再需要它来开启什么——玲珑心窍早已与她神魂相契,念动即至。
但她没有摘下。
反而更郑重地抚平了玉佩上的褶皱,系紧丝绦。
随即提笔疾书,墨迹未干便命人快马加急送往江南。
“沈明远接令:《新规十三条》即日起刻石立祠,选址白鹭洲畔,碑文由百姓共议誊录。每年春祭之日,由十户轮值守护,违者以毁国策论处。”
写罢,她顿了一瞬,又添一句:
“告诉他们——这不是恩赐,是他们用十年苦熬换来的规矩。”
这一纸命令,不只是留下政绩,更是将她在江南推行的变革彻底扎根于民心。
法可改,官可换,唯百姓口耳相传、世代守护的碑文,才是真正不可动摇的根基。
夜色渐深,迎宾驿馆灯火未熄。
柳元景悄然入室,衣角带雨,神情凝重。
他呈上三份密报,皆以蜡封缄,唯有她一人可启。
第一份:东宫近半月调动军粮逾十万石,经水路转运至北境旧营,但并无边关战事记录,亦未上报户部备案;
第二份:户部右侍郎连夜焚毁三库账册,守吏称其疯癫,实则有人目睹暗龙卫副统领曾出入其府邸后墙小门;
第三份最是诡异——钦天监一名老监正夜观星象,突呼“赤芒贯斗,祸起萧墙”,随后投井自尽。
遗书中仅八字:“天机已泄,不敢言矣。”
烛火噼啪一响。
应竹君静坐良久,指尖轻轻叩击案角,节奏缓慢却极具压迫感。
窗外风起,吹动帷帘,似有千军万马踏月而来。
终于,她执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遗诏将现。
笔锋收尾时,墨点溅落,宛如血痕。
她闭目靠向椅背,脑海中飞速推演局势。
七皇子盗掘失败,反留铁证,必然恐慌;恐慌之下,要么蛰伏待机,要么狗急跳墙——而此人从来不是忍耐之人。
他会动用最后底牌,伪造一份“先帝遗诏”,试图在她入京之前掀起滔天波澜。
或许已经动手了。
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遗诏,从未存在于皇陵之中。
当年先帝临终前,确曾写下传位诏书——对象不是今上,也不是七皇子,而是……她父亲应淮山。
那份诏书,早在她重生之初,便已被玲珑心窍从湮灭的记忆碎片中还原出来,藏于【书海阁】最深处。
而此刻,只等一个时机,便可昭告天下。
翌日清晨。
朝阳初升,金光洒过城楼飞檐,将整座京城染成一片鎏金。
迎宾驿馆庭院寂静无声。
应竹君缓步而出,青衫褪去,紫袍加身——那是参知政事的象征,副相之尊。
她动作从容,每一扣衣带都如仪典般庄重。
腰间玉佩轻轻晃动,虽已不再具备开启仙府之能,却仍被她郑重系上,仿佛承载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誓约。
韩十三牵马候于阶下,粗粝的手掌摩挲着缰绳,声音沙哑:“大人,这一去,是要掀屋顶了。”
她脚步微顿,回首望了一眼江南方向。
江潮起伏,云雾缭绕,仿佛还能听见百姓在新政碑前诵读条文的声音,孩童嬉闹,老人含笑。
良久,她淡淡开口:
“不,是要拆了旧梁,换新天。”
话音落下,马蹄声起。
紫袍猎猎,直向那巍峨宫门而去——身后江潮翻涌,天地同贺,仿佛山河也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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