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碎玉为引,人心为棋
断魂岭的雨下了整整三日,山雾缭绕,草木湿重。
村中这间孤零零的木屋,像是被天地遗忘的一角,唯有檐下滴水声,敲打着死寂。
屋内炭火微红,映着床榻上那道纤瘦的身影。
应竹君缓缓睁开眼,眸光清冽如寒潭初醒。
她抬手抚过心口——那里不再有虚浮的痛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稳搏动的力量,仿佛心脏本身已化作一方熔炉,熔炼着时间与灵机。
三日来,她未曾多言一句。
玄圭子便在外屋石阶上枯坐,不食不语,仅以冷水洗面。
他褪去了黑袍,卸尽兵刃,连呼吸都刻意压得极轻,像一尊赎罪的石像。
直到今日清晨,她终于启唇:“让他进来。”
门扉吱呀推开,玄圭子低首踏入,脚步沉重如负千钧。
他双膝未跪,却比跪更显卑微。
应竹君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淡淡开口:“你可知我为何留你?”
玄圭子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属下……该死。”
“不是该死。”她打断,指尖轻轻一弹,一块染血的玉佩碎片落在案上,边缘锋利,泛着暗红光泽。
“这是你当年从沈氏祖祠抢走的最后一块‘心钥’残片。你要么用它证明自己仍是沈氏子孙,血脉未绝;要么,拿它去七皇子府换赏银百两,从此逍遥海外。”
话音落,屋内死寂。
玄圭子猛然抬头,瞳孔剧震。
那枚碎片他曾藏于贴身衣袋十余年,从未示人,更不知如何落入她手——除非,她在断魂岭那一战后,已悄然翻查过尸堆,寻到了他遗落的旧物。
他嘴唇颤抖,忽而双膝重重砸地,发出闷响。
随即,一柄断刀横陈胸前,刀刃朝外,是归降之礼,亦是请罚之姿。
“属下……愿以余生,补前罪万分之一。”
应竹君凝视着他,良久,才缓缓点头:“我不要你赎罪。我要你活着,把那些还在等消息的人,一个不少地带回来。”
三日后,夜幕低垂。
村外林间,七道黑影悄然逼近,皆披黑袍,步伐无声。
他们是玄圭子旧部,自海外归来,奉命夺取“叛主者”尸首以正族规。
却不料,迎接他们的,是立于风中的白衣少年。
应竹君独自走出村落,掌中托着半块玉佩。
“停下。”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雾,“你们要的尸首不在这里。但你们要的身份,我可以还。”
为首黑袍人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谈身份?”
她不答,只将玉佩举至月光下,随后反手割破掌心,鲜血滴落其上。
刹那间,星河倒悬。
空中浮现出古老星图,九宫排列,二十八宿流转,正是失传百年的沈氏秘传——心钥仪式。
唯有真正拥有沈氏血脉之人,以心头血激活,方能引动天象共鸣。
七人齐齐变色,纷纷跪倒,额头触地,再不敢仰视。
“我不是来争玉佩的。”她收手,任血珠坠地,“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不是逃奴,不是余孽。你们是沈氏最后的根脉,而我,会让你们重新站回阳光之下。”
韩十三始终立于她身后五步之外,手中长刀未收,眼神冷峻如铁:“大人,此人曾率众围杀您于断魂岭,焉知这不是调虎离山?”
她闻言轻笑,未答,只转身回屋。
次日入夜,她下令夜袭松江盐课司私库——一处隐匿深山、囤积赃银的地下钱仓。
行动由玄圭子带队,七名新归死士随行。
夜色浓稠,机关密布。
毒烟阵起时,众人皆退,唯玄圭子逆冲而上,以肉身撞开青铜闸门,硬生生替同伴挡下三轮毒雾。
归来时,他浑身溃烂,皮肉翻卷,气息奄奄,却仍将一本账册高举过头:
“里面记着周同知与杜仲衡分赃明细……每一笔,都有日期、地点、交接人。”
应竹君亲自为他敷药,药粉洒落伤口,白烟腾起,他咬牙不吭一声。
她看着他,语气平静:“忠诚不在誓言,在选择。你选了挡在前面,而不是站在背后捅刀。”
玄圭子闭目,眼角滑下一滴浊泪。
当夜,玲珑心窍·归墟殿。
欧阳昭整理缴获战利品时,于一只铜匣夹层中抽出一封密信。
火光下,他脸色骤变——信纸一角烙着七皇子私印,内容赫然写着“邪教长老李崇安,助除沈氏余孽有功,酬金黄金三千两,秘银十船,事成之后兑现”。
他正欲禀报,却见应竹君已立于殿前。
她接过信,目光扫过一字一句,神情未动,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片刻后,她抬手,将信投入归墟殿中央那团幽蓝火焰之中。
火舌翻卷,吞噬纸页,映得她双眼深不见底。
幽蓝火焰在归墟殿中央静静燃烧,不温不火,却仿佛能焚尽因果。
那封烙着七皇子私印的密信,在投入火中的瞬间便化作灰烬,连烟都未曾腾起半缕,唯有火光骤然一亮,如星子炸裂。
“功德+800,解锁【书海阁·兵策副卷】。”
低沉而空灵的声音自玲珑心窍深处响起,应竹君眸光微闪,指尖轻颤了一下。
她早知七皇子与邪教勾结,也料到他会将沈氏余孽视为眼中钉,可当证据真正落入手中时,那股冰冷的怒意仍如毒藤般缠上心头。
前世她助他登基,换来的却是满门抄斩、冷宫惨死——如今这纸凭证,不过是滔天罪行中的一角碎屑罢了。
但此刻,她不能动。
至少,还不能明着动。
她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落向归墟殿中央缓缓浮现的虚影——一幅横贯江南的驻军布防图。
山川河流间,营寨星罗棋布,旗标随风摇曳,竟似活物一般流转不息。
这是【兵策副卷】的初启之象,唯有积累足够功德,方可开启此等谋略至宝。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太湖水域,地图随之放大,每一处码头、暗礁、汛口皆清晰可辨。
杜仲衡的老巢就藏在湖心岛深处,外有水师巡弋,内设机关陷阱,寻常探子根本无法靠近。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以为我重伤未愈,退居幕后……”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步步杀机。”
窗外月色如霜,洒进殿内,映得她苍白的脸近乎透明。
重生以来,她始终以病弱之姿示人,行走于朝堂如履薄冰。
可今夜,她终于握住了第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刀——不是权术,不是人心,而是足以颠覆一方势力的情报与武力。
而这把刀的名字,叫“夜蝉”。
翌日黄昏,封意羡立于王府高阁之上,指节叩击案几,声音冷峻:“封锁沿途驿站,凡提及‘断魂岭星象’者,一律押送刑部问话。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暗十一单膝跪地,黑衣覆体,气息几近于无:“殿下,云居禅师已登观星台。”
话音未落,远处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继而骤然熄灭。
片刻后,一名小沙弥踉跄奔来,面色惨白:“禅……禅师退步三丈,口诵‘女主临世,命格逆天’,随即闭关不出!”
阁中众人屏息。
封意羡却只是垂眸,看着掌中一枚残破玉佩——那是他从宫中旧档里翻出的沈氏遗物,与应竹君身上那块,纹路竟隐隐相合。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眼神深邃如渊,“你不仅姓应,你还姓沈。”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山村月下,玄圭子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一枚漆黑玉牌。
玉质如墨,正面雕一只展翅黑蝉,背面刻着一个遒劲的“北”字。
“从今日起,你统‘夜蝉北翼’。”应竹君立于石阶之上,白衣胜雪,风拂衣袂,声音却不带丝毫温度,“专查海外渗透、旧族残党,追查一切潜伏于阴影之中、欲覆我大虞根基之人。”
玄圭子低头凝视玉牌,指节发白。
他曾是杀手之首,一生只为任务而活,杀人如麻,不留姓名。
可此刻,这块玉牌落在掌心,竟重若千钧。
“我们不再躲藏。”她转身望向北方群山,语声轻缓,却字字如刃,“我们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开始害怕白昼。”
话音落下,远处山巅忽有一只白鹰振翅腾空,羽翼掠过冷月,直扑北境。
它足间缠着一封密令,羊皮卷上仅书八字:
沈氏复归,血债血偿。
同一时刻,归墟殿中烛火微晃。
应竹君盘坐于阵心,面前浮现出三重推演幻影——每一道,都是对太湖敌营的深入刺探。
她双目微阖,神识沉入兵策副卷,借助百倍时间流速,一遍、两遍、三遍地模拟行动路径。
水道更替、岗哨轮值、粮船进出……所有细节在她脑中织成一张巨网。
突然,第三遍推演至子时一刻,她瞳孔一缩——
粮仓守卫换防间隙,仅有一炷香时间。
这个空档稍纵即逝,若非拥有预知般的推演之力,绝难捕捉。
而正是这一瞬,将成为撕开杜仲衡防线的第一道裂口。
她缓缓睁眼,指尖轻点虚空,将那一瞬的时机牢牢锁入记忆。
殿外,风声渐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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