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蛛丝缠金线
夜色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应竹君端坐于【书海阁】内,指尖轻抚一卷残破纸页,火光映照下,字迹斑驳却依旧可辨。
那是一份早已湮灭在岁月里的盐引底稿,边角焦黑,墨痕被雨水浸染得微微晕开——正是阿箬从陈哑手中抢回的未燃尽之物。
她呼吸极轻,仿佛稍重一分,这薄如蝉翼的真相便会碎成齑粉。
三千余引盐引,价值百万两白银,流向一个名为“静慈庵”的皇家尼寺。
表面看是为先帝祈福、香火绵延的清净之地,实则地契隐匿于七皇子生母早年名下,经三道转手、五层空壳铺垫,最终成为一条洗钱暗渠。
而这一切,皆以沈氏账册为掩护,以誊录胥吏为替罪羊,层层设局,环环相扣。
“不是贪墨。”她低语,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寒意彻骨,“是借我应家之名,行赈灾之实;再用百姓的血,养他们的兵。”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幽深似渊。
前世父亲被构陷时,户部呈上的“确凿证据”便是这份篡改后的账册。
那些所谓的誊录小吏画押作证,指认丞相府私调盐引、中饱私囊。
可如今看来,他们根本不知自己抄录的是假账——真正的罪责,早被精心剥离,藏进了这间看似与世无争的尼庵之中。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星盘上那缕亡魂嘶吼的模样:“我只是誊抄……没人告诉我那是假的!”
心头一阵钝痛。
这些蝼蚁般的小人物,一生谨小慎微,只求糊口度日,却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权谋棋盘上的弃子。
死不足惜,连冤屈都无人听。
而现在,她回来了。
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闺阁弱女,而是执棋之人。
翌日清晨,霜露未消。
吴六颤巍巍跪在廊下,双手捧着一本泛黄的手抄册子,额头冷汗涔涔:“少……少爷,这是当年参与沈氏账册誊录的胥吏名录……属下冒死从刑房旧档里翻出来的……”
应竹君接过,一页页翻过。
名字一个个划去——或贬至边陲,或暴病身亡,或莫名失踪。
九成以上,已不在人世。
直到最后一行,一行极小的朱批跳入眼帘:
“沈氏账册誊录三人,仅一人存活至今——现任大理寺杂役,姓陈名哑,因惊吓失语。”
她眸光一凝。
还活着。
且是在大理寺——天子脚下,律法中枢,最不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讽刺至极。
当日下午,一乘青布小轿悄然停在大理寺药房外。
来者身着素色医袍,面覆轻纱,自称“温大夫”,专治癔症喑哑之疾。
药房内药香弥漫,陈哑正佝偻着身子筛药渣,听见脚步声猛然一抖,头也不抬,转身欲逃。
“陈公不必惊慌。”应竹君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悲悯,“我知你非真哑,而是心病成疾。若肯让我一试,或能解你十年沉疴。”
陈哑顿住,背影僵硬如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大夫也在?”
徐夫子踱步而入,目光扫过陈哑,又落在应竹君脸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待陈哑退下,他才压低嗓音道:“那陈哑每月十五必去西郊乱坟岗烧纸,风雨无阻。我去观察过几次……他烧的不是纸钱。”
“是什么?”她问。
“是撕碎的公文。”徐夫子眼神凝重,“而且……他每次都会对着一座无名孤坟磕头,口中呜咽,虽不成句,但反复念着两个字——‘对不住’。”
应竹君眸光骤亮。
当晚,月隐云后。
阿箬伏在乱坟岗枯树之上,寒风刺骨,衣袂翻飞。
她屏息凝神,盯着下方踽踽独行的身影。
陈哑提着一只破篮,步履蹒跚走到一处荒坟前,颤抖着掏出一叠泛黄纸页,点燃。
火光跳跃,照亮他扭曲的脸。
忽然,一阵风起,几张未燃尽的残片随风飘出火堆。
阿箬纵身而下,冒着暴露的风险,一把抓回那几片残纸。
归来时,双手冻得发紫,却紧紧攥着那一角纸。
应竹君展开残片,只一眼,呼吸便滞住了。
——正是当年淮南路盐引收支明细的原始底稿!
数字清晰,条目分明,与户部存档相差三千余引。
而每一笔流出款项,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接收方:静慈庵。
她冷笑出声:“好一招金蝉脱壳。用应家之名做赃账,拿灾民之银养私军。等风波掀起,再让几个小吏顶罪,最后……把火烧到我头上。”
她缓缓合上残稿,眼神冷厉如刀。
这一次,她要掀的,不只是一个案子。
而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权力黑网。
更深露重,归墟殿内灯火通明。
秦九章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坚定:“少傅,夜蝉营已布控大理寺外围,所有进出人员皆在监视之中。另外……”他顿了顿,抬头直视她双眼,“属下曾在江湖听过传闻,静慈庵住持与宫中某位掌事嬷嬷乃结拜姐妹。”
殿内一时寂静。
烛火摇曳,映得应竹君侧脸轮廓锋利如刃。
她缓缓起身,望向窗外沉沉黑夜。
宫闱深处,步步为陷阱。
而她,终于摸到了那根缠绕金线的蛛丝。
夜色浓稠,如墨泼洒于天幕之上。
归墟殿内,烛火被风掀得摇曳不定,映在应竹君苍白的侧脸上,像一层薄霜覆于刀锋。
秦九章跪地未起,目光灼灼,声音压得极低:“少傅,属下愿亲自走一趟静慈庵。江湖旧识尚有门路可通那住持心腹——只要她沾一缕香、饮一口茶,便逃不过‘催梦香’的引子。”
应竹君指尖轻叩案几,眸光微闪。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曾桀骜不驯、如今却甘为鹰犬的男子,心中略起波澜。
夜蝉营统领之位非同小可,他本可置身事外,偏要踏入这潭浑水。
是忠?
是信?
还是……早已在一次次生死相随中,将命运与她系于一线?
她没有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香囊,递了过去。
“此香囊内含反制剂,能破幻觉迷神之术,亦可在梦境将溃之际,使人短暂清明。”她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针,“记住,我不求你带回铁证,只求一句真话——谁下令销毁批红?为何偏偏是双环月纹火漆?”
秦九章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一丝凉意,仿佛握住的是深渊边缘的一线生机。
他低头,嗓音沙哑:“属下……定不负所托。”
三日,不过三昼夜更迭。
可这三日,对许多人而言,已是生死之隔。
第三日黄昏,暴雨骤至。
秦九章浑身湿透地冲入归墟殿,斗篷滴水成洼。
他双目赤红,似熬尽心血,却难掩眼中惊涛骇浪。
“那嬷嬷醉后吐露——永宁七年冬,宫中密令销毁一批‘不该存在的批红’。”他喘息着,一字一顿,“凡火漆印为‘双环月纹’者,一律替换原件,存档封存之地改为‘西阁暗库’。她还说……当年经手此事的太监姓赵,后来不知所踪。”
话音未落,殿外一道黑影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暗七现身,手中捧着一封以灰蜡封缄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少傅,这是从暗龙卫内部流转出的残档抄件。”他声音冷硬如铁,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当年负责替换朱批的司礼监笔帖式赵德全……如今,是七皇子府茶汤司总管。”
殿内死寂。
雨声敲打屋瓦,如同无数细针刺入骨髓。
应竹君缓缓起身,走向殿中央那尊古铜心灯架。
她取出三物:一片自乱坟岗拾回的残稿边角,一块取自香囊内衬的织锦布片,以及那封密报抄件。
一支、两支、三支。
心灯接连点燃,幽焰升腾,忽而转作青蓝,宛如寒潭深处燃起的鬼火。
玲珑心窍剧烈震动,仙府之中,书海阁顶层裂开一道缝隙,药王殿大门浮现虚影,一道清越之声自玉佩中响起:
“功德+900,解锁【药王殿·解毒篇】。”
玉简凭空凝现,悬浮于她掌心上方,其上浮现金纹小字,记载着历代名医破解奇毒、逆转经脉之法。
她的顽疾虽未痊愈,但肺腑之间久积的寒毒已有松动之象。
她却未看一眼玉简。
只是望着跳跃的火焰,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冷笑。
“你们以为藏得够深?”她低声呢喃,声音轻若耳语,却似利刃划破长夜,“改账册、换批红、灭口供、焚底稿……层层剥皮,步步设局。可曾想过,最不起眼的蝼蚁,才是压垮高塔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起陈哑颤抖的手,想起徐夫子沉默中的愤怒,想起吴六跪地时额头的冷汗——那些卑微如尘的人,曾被权势碾碎尊严,如今却成了撬动江山的支点。
窗外,雨势愈急。
暗七立于丞相府飞檐之下,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脸颊滑落。
他手中紧攥一枚监察令箭——本该即刻呈交御前,却是今日凌晨由一名匿名死士塞入他卧房窗缝。
令箭未交。
他站在雨中,久久未动,目光穿透重重帘幕,落在归墟殿那一盏孤灯之上。
可他也知道,有些真相一旦开启,便再无人能将其掩埋。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
应竹君换下官袍,披一袭素色襕衫,乘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出城。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沉闷声响。
她此行,并非赴朝议政,而是访一位垂暮老臣——前任礼部尚书、先帝起居注编纂官,柳元景。
马车停在一座荒园门前。
院墙斑驳,藤蔓攀爬,门扉半倾,唯有檐下一盏旧灯笼还在风中轻轻晃荡。
她步入庭院,穿过荒芜小径,见堂前一人佝偻独坐,手中执火箸,正将一卷卷泛黄文稿投入炭盆。
火焰吞没纸页,字迹蜷缩成灰。
她静静立于阶下,未言一语。
老人察觉动静,抬首看来,浑浊双眼在看清来人面容时,骤然一震。
火光映照间,应竹君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轻轻展开一角——
其上赫然是先帝亲笔朱批的盐引调拨文书副本,火漆印记清晰可见:双环月纹。
她不开口,只以目光相对。
而那燃烧的炭盆里,最后一片纸角化为飞灰,飘向虚空,仿佛在替某个早已死去的年代,发出无声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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