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道病，人道医
伐天之诏，墨迹未干，便已化作千百张轻薄的纸，被白衣卫的快马与飞奔的身影，送往南京城中每一个有人烟的角落。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侥幸从屠刀下活命的百姓，面对着这篇用词比刀剑还要锋利万倍的诏书，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振奋，而是深入骨髓的麻木与恐惧。
天，也能伐？
这个念头，对于他们来说，比吴三桂登基，比江南士族被血洗，还要来得荒诞与不可理解。
但渐渐的，当那张诏书被人用最粗鄙直白的话，在街头巷尾，在茶馆酒肆，在每一个刚刚分到田地，正对着那张崭新地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泥腿子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的时候，某种沉寂了千年的东西，开始松动了。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凭什么，咱们生下来就要给地主当牛做马？”
“凭什么，咱们丰收了，自己却要饿肚子？”
“凭什么，老天爷不下雨，就要旱死咱们，下了雨，又要淹死咱们？”
“这张顺，他说出了咱们不敢说的话。”
窃窃私语，像是干燥草原上的星星之火，开始在城市的底层，疯狂地蔓延。
而与此同时，天空，真的变了。
那抹诡异的绯红，不再是淡淡的一丝，而是如同被人用血盆泼洒过一般，将整个南京城的天穹，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殷红。
风，彻底停了。
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紧接着，开始下雨了。
下的不是雨滴而是一种比灰尘还要细腻的绯红色的粉末，它们无声无息地飘落沾在人的脸上手上带来一丝诡异的温热。
城西的一处粥棚前一个刚刚领到救济粮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她看着天空飘落的红尘，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迷茫变成了惊恐。
“咳，咳咳。”
她怀里的孩子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小小的脸蛋涨成了和天空一样的酱紫色。
妇人惊慌地拍打着孩子的后背，可那咳嗽声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
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功夫那孩子便四肢一挺彻底没了声息。
妇人呆住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然后发出了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
这声哀嚎仿佛一个信号。
一场无形的瘟疫伴随着那场诡异的红雨降临了。
染病之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贵贱贫富，初期只是咳嗽继而呼吸困难浑身发热最终会在极度的痛苦与窒息之中，迅速死去。
“是天谴。”
“是那个魔头触怒了上天，上天要降下神罚毁灭我们所有人。”
那些被剥夺了土地与财富的士族余孽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第一时间跳了出来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煽动着百姓的恐惧。
林婉儿站在奉天殿的台阶上面具之下的脸色，冷若冰霜。
一个个白衣卫从城中各处疾驰而来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城门处的守军已经和想要逃难出城的百姓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死伤惨重。
城中的药铺被抢掠一空大夫们要么躲了起来要么自己也染上了瘟疫。
就连奉命执行新政的官员，也有超过三成的人病倒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主公。”
林婉儿走进了大殿，找到了那个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殿外那片血色天空的男人。
“城，快要乱了。”
“这是天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更直接也更愚蠢。”
张顺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近乎于好奇的平静。
“它以为用凡人的生死就能威胁到我？”
“它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当舟本身就能填海之时水便失去了意义。”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了林婉儿的面前。
“传我的命令将城中所有染病之人无论生死全部集中到玄武湖边的空地之上。”
林婉儿的身体微微一震这是一个无比残酷的命令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放弃了那些还有救治希望的人。
“主公，若是如此民心恐怕。”
“我不需要民心。”张顺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需要一群懂得敬畏的活人。”
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径直走出了奉天殿，朝着那片恐慌与死亡气息最浓郁的城西走去林婉儿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对着身后的白衣卫下达了那个冰冷的命令。
张顺走在长街之上，四周是紧闭的门窗和从门缝里传出的压抑的哭泣与咳嗽。
他走到了一具刚刚倒毙在路边的孩童尸体旁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那从天而降的红色粉末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原来如此并非毒也非蛊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规则污染。它修改了这些凡人最底层的生命形态让他们的呼吸变成了自我毁灭的根源。”
他站起身抬头望向那片血色的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用我的规则来对抗我？”
“真是班门弄斧。”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朝着那片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具尸体与垂死病患的玄武湖畔走去。
当他抵达之时整个湖畔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间炼狱。
无数的白衣卫手持利刃面无表情地维持着秩序，将那些哀嚎着挣扎着的人群圈禁在一片广阔的空地之上。
张顺无视了那些绝望的诅咒的哀求的眼神。
他走到了这片死亡之地的最中心。
然后他盘膝而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猛地张开嘴对着那血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吸得又长又深。
整个南京城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吸力从玄武湖的方向传来，仿佛那里出现了一个吞噬天地的黑洞。
天空之上那漫天飘落的绯红色粉尘，像是受到了某种绝对命令的召唤改变了飘落的方向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的血色龙卷疯狂地朝着张顺所在的位置倒灌而去。
所有的一切都被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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