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心之城，不攻自破
“尤其是吴大元帅，此番定鼎江南，力挽狂澜，实乃我大康第一功臣。”
朱宸濠举起酒杯，遥遥地敬向了吴三桂。
吴三桂连忙起身，那张堆满了得意笑容的老脸上，满是谦卑。
“陛下言重了，老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若无陛下天威，若无江南诸位同僚同心戮力，老臣万万不敢居功。”
“哎，元帅此言差矣。”
朱宸濠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有功，便要赏。”
“那张顺倒行逆施，祸乱朝纲，如今更是驱使四十万蛮夷南下，意图荼毒我江南百姓，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朕意已决待平定此獠之后，便封元帅为平西王，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吴三桂那颗早已被酒精和权力麻痹了的心脏，更是猛地狂跳了起来。
王爵，那可是他梦寐以求却又遥不可及的无上荣耀。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
他离席跪倒，那颗花白的头颅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
大殿之内再次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恭贺之声。
可就在这君臣同乐一派祥和的氛围之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本要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绯红色官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正从队列中缓缓走出。
此人名叫李岩，曾是前朝的兵部侍郎，后因得罪权贵被贬谪江南；宁王起事之后，他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如今已被朱宸濠提拔为了新的兵部尚书。
朱宸濠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李爱卿，有何要事，非要在此刻扫了大家的兴致？”
李岩没有理会朱宸濠语气中的不悦，他只是对着龙椅深深一拜。
“陛下，臣听闻，那反贼张顺已率四十万蛮夷兵临山东。”
“山东巡抚方文镜忠肝义胆，已于济南府竖起讨贼大旗，誓与那国贼血战到底。”
“方大人乃三代帝师，天下士子楷模，他若有失，则我江南士气必将大挫。”
“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北上增援，以保我大康北境无虞。”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殿之内不少文官都露出了赞同之色。
可吴三桂却笑了。
“李大人，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吧。”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那济南城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又有方大人那等忠义之士坐镇指挥。”
“张顺那四十万蛮子，不过是一群只知劫掠的乌合之众，不善攻城。”
“别说十天半月，就算给他三个月，他也休想撼动济南府分毫。”
“我等只需以逸待劳，待他师老兵疲、粮草耗尽，再挥师北上，一战便可定乾坤。”
“元帅所言极是。”
朱宸濠抚掌大笑。
“李爱卿，你多虑了。”
“来来来，诸位爱卿，我们继续喝酒奏乐。”
李岩看着那座上两个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可最终也只是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默默地退回了队列之中。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
他也知道，这两个刚刚才品尝到权力滋味的人，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他们即将要面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魔鬼。
十日之后，济南城外。
四十万蛮族大军，依旧驻扎在三十里之外，没有丝毫要攻城的意思。
他们每日除了操练、饮酒，便是在营地里互相炫耀着从北地各州县抢来的金银和女人。
那冲天的怨气和靡靡的淫乐之声，隔着三十里，都能清晰地传到济南城头之上。
城内的守军和百姓，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恐惧之后，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他们看着城下那群毫无军纪、如同野兽般的蛮夷，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方文镜更是每日都要亲登城楼，对着城外痛骂张顺，言其乃缩头乌龟、蛮夷走狗，不敢与他对阵。
城楼之上，一片欢声笑语。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战争他们赢定了。
可就在此时，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支由数万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组成的队伍，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了济南城的北门之外。
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那一张张被饥饿与绝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上，写满了对生的渴望。
他们是北地的难民，是在张顺那惨无人道的屠戮之下侥幸逃出来的幸存者。
他们一路向南唯一的希望就是能逃进这座还悬挂着大康龙旗的济南城。
“方大人，开门啊！”
“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数万人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济南城的上空。
城楼之上方文镜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瞬间被一种名为“不忍”的情绪彻底占据。
“大人，万万不可！”
他身旁的一个副将连忙上前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如今城外敌我不明，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混进那反贼的奸细？”
“况且，我城中粮草只够全城军民再支撑三个月，若是放他们进来，怕是……怕是连一个月都撑不到了！”
“混账！”
方文镜猛地一甩衣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了一团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们是人，是我大康的子民。”
“老夫食君之禄，守土保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在城外！”
“传我将令！”
“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所有粮草统一调配，官兵与百姓同食一锅饭。”
“有敢私藏粮食者，斩！”
“有敢趁机作乱者，斩！”
“有敢动摇军心者，斩！”
他连下三道斩令，那股属于三代帝师的威严与风骨，让整个城楼之上鸦雀无声。
那个副将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领命而去。
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那数万名早已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数日的难民如蒙大赦，他们哭喊着、嘶吼着，疯了一样地涌入了这座在他们眼中如同天堂一般的城市。
方文镜看着城下那劫后余生般的狂欢，那张严肃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可他不知道，也正是这个决定，亲手将他和这座城市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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