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腊梅

过完元旦，日子便像翻书页般哗啦啦地往前赶。

眼看到一九八三年腊月十五，南知意和顾昭都开始放寒假。

她抽了个周六，带着顾昭去王教授家拜访。

王教授住在京大附近的教授楼，青砖院墙爬着枯藤。

南知意拎着点心茶叶等各式礼盒，顾昭自告奋勇抱着束腊梅，小脸在绒线帽里捂出来两团红。

“妈妈，王师公会不会很严肃？”

“师公学问大，性子最是和蔼。待会儿见了人要问好，不能乱碰东西。”哪怕她知道儿子一向乖巧懂事，还是没忍住再次叮嘱了两句。

“知道了，妈妈。”

母子俩刚走到三楼，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便从内拉开。

王教授穿着半旧的灰色中山装，眼镜链垂在胸前，看见他们便笑起来：“大冷天还过来，快进屋。楼道里有风。”

顾昭立刻鞠躬：“师公新年好！”双手举着腊梅递过去，“我给您挑的。”

王教授赞了一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顾昭很会选，这枝形态极好。”

他俯身闻了闻，“腊梅最难得是这冷香，比暖房里的花有风骨。”

进了屋，南知意将礼品放在玄关柜上。

王教授道：“都说了别搞这些，我还不差这点吃的喝的。”

“您也给我个机会尽尽心。”南知意笑着取下围巾，“我空着手来，多难看。”

王教授摇头：“真是说不过你。”目光落在腊梅上，“你看哪，顾昭选的这份礼正好，正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得跟顾昭学习一下。”

“好好好，下次就跟顾昭虚心请教，怎么讨老师欢心。”

南知意接过腊梅，走到靠墙的榆木柜前，取出青瓷瓶注水插花。腊梅在花瓶映衬下，更显金黄剔透。

她摆放花瓶时，目光掠过墙上那组照片——剑桥图书馆前并肩而立的年轻眷侣，康河泛舟时的笑靥。

还有王教授独自站在哥特式拱廊下的身影，神采飞扬，与如今清癯沧桑的模样判若两人。

南知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照片，但每次都会想起“朱颜辞镜花辞树”的怅惘。

“下次你来，我该提前把照片收起来。”王教授正给顾昭剥橘子，头也不回地说，“免得你年纪轻轻就唉声叹气。”

南知意转身笑道：“我是在遗憾，没能赶上您年轻那会，跟您讨论济慈与李商隐哪个更忧郁。”

王教授已经给顾昭脱下外套和帽子，这会一老一小，正吃着橘子，小声说着话。

顾昭大眼睛看着满墙书架直抵天花板，忽然指着书架最高处：“师公，那本蓝布面的是不是《古代神话考》？妈妈书房也有，我都看完上册了。”

王教授惊讶地取下那本厚书，递给顾昭：“你这小家伙，才一年级，认识这么多字？”

“昭昭识字量足够，”南知意接过茶盏，“现在很少看图画书，都是捡着我们书架上的书看。国内国外的书，他都翻了个遍。”

王教授拍拍小家伙的肩膀，让小家伙自己随意看书。

这时，帮佣端来茶点。

“现在国家越来越开放，以后你有机会去国外看看。”王教授招呼南知意坐下喝茶，“大英博物馆、巴黎图书馆藏着不少咱们流失的典籍……”

南知意轻轻摇头：“老师，以我爱人的身份，我和顾昭怕是出不了国门。”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那些文物回家的时候，我在故宫博物馆里看也是一样。”

王教授颔首：“你倒是有些大智若愚。”

他转身从书桌取出稿纸：“你新写的历史科幻大纲我看了。将敦煌遗书与星际文明交织，这个构思很巧妙。不过…现在读者更喜欢带悬疑元素的作品。要不要考虑加入西域探险线？比如设置个跨越千年的密码。”

南知意惊讶地放下茶盏：“没想到老师连市场风向都如此了解。”

“书也是商品。写出来的书卖不出去，那不是自娱自乐？你这版大纲，还需要再打磨些......”

他说了不少剧情设计巧思。

南知意赧然：“您说得对。那如果加入武侠元素呢？比如让守窟人后代与考古学家联手？”

“这个思路好！正好我在整理西域史料，可以帮你考证些古代机关术。”

南知意突然眼睛一亮，“老师，要不您也用笔名写本小说？我盼着读老师的大作呢。”

王教授哈哈大笑，“被你说得手痒，不过，到底是老了，做学问还行，想象力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南知意继续捧：“老师试试看嘛，若是老师肯动笔，我第一个预订签名本。”

“趁着寒假，让我这把老骨头好好想想，通俗小说看起来简单，写起来也不容易呐。”

“好啊，我可得是老师的第一个读者！”

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

顾昭忽然抬头问：“师公，您说的机关术，是不是像《哪吒闹海》里那种会飞的木鸟？”

王教授含笑起身，走进里间书房。

不一会，他拿着个檀木盒子出来，打开盒盖，里面躺着只精巧的机关鸟。

鸟身用梧桐木雕刻而成，羽毛纹理清晰可见，关节处缀着细小的铜制机括。

他将机关鸟放在茶几上，转动尾羽下的发条。只听"咔嗒"几声轻响，木鸟突然振翅而起，在客厅里盘旋半圈，稳稳落在顾昭膝头。

鸟喙微张，竟发出清脆的啁啾声。

“顾昭，师公把这个机关鸟，送给你。”

顾昭惊喜地屏住呼吸，小手悬在半空，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南知意。

见她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捧起机关鸟，脆生生道："谢谢师公！"

"喜欢就好好研究。"王教授慈爱地看着孩子摆弄机关鸟，"这鸟儿翅膀底下藏着杠杆原理，等你再大些，师公教你画设计图。"

南知意看着儿子专注的模样，轻声道："谢谢老师。"

"孩子就该多接触这些。"

南知意方要说话，王教授又递来一叠材料：“开学前把这些表格填好。系里明年要增设当代文学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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