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逆水行舟
走出审讯室的那一刻,秦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的力气泄洪般流了出去,身上轻飘飘的,甚至有些眩晕。
他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埋着头深呼一口气。
程海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咋样?要不去躺一会儿吧。”
秦焕摆了下手,“蹲一会儿就行。”
欧阳丹从电梯里出来,直奔程海和秦焕,声音比人先到,“查出来了,郭洋出事那晚,虞姗的助理顾茜茜也去过骑马山的别墅,时间在江秉白之前。”
程海:“现在郭洋在哪?”
欧阳丹:“被顾茜茜送到了一间私人医院,我和郭洋的主治医生通过话,郭洋被送来当晚重度脑震荡,浑身多处骨折,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人还在ICU。”
程海:“虞姗呢?”
“在家,咱们的人在盯着他。她早上买了今天中午2点30分飞文莱的机票。”欧阳丹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手机屏幕底部横着几条未接来电的提示,全是虞姗打的。她把手机递给程海,“江秉白也买了中午2点30分飞文莱的机票,从今早到现在,虞姗一直在给江秉白打电话。”
程海接过手机,看都没看就递给了秦焕,“江秉白交给你,虞姗和顾茜茜交给我。”
说完对欧阳丹招了下手,带着欧阳丹去抓人。
秦焕看着江秉白的手机,屏幕上只堆叠了几条未接来电,但在他看来,是虞姗的千言万语......
手机忽然进来一条短信,发信人还是虞姗,秦焕点进去,短信写的是:我改变主意了,我带着米莉和你一起走,你在哪?我接你去机场。
秦焕看完,正要退出去,虞姗又发来一条短信,很简短,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这就是虞姗的作案动机,很简单,也很狠毒。
秦焕看着‘我爱你’这三个字出神,直到蹲得双腿酸胀,才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观察室门外,推开门却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他掏出手机拨出唐樱的电话,“在哪儿?”
唐樱:“后院篮球场。”
警局后院有片篮球场,场边装了几张长椅。唐樱拿着篮球练投篮,江秉白和一名男警察坐在场边的长椅上。
秦焕横穿球场朝他们走过去,唐樱只瞥了他一眼,继续投篮。
“秦队。”男警察向秦焕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到了另一张长椅上。
秦焕坐在江秉白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他留意看江秉白的脸色,江秉白的脸色很平淡,眼神很柔软,嘴角挂着一点笑意,看着正在投篮的唐樱。
哐当一声,唐樱投出的篮球正中球框,她高兴地欢呼了一声,对江秉白道:“你教我的方法果然有用。”
江秉白微笑点头。
秦焕给唐樱鼓了两下掌,然后清了下喉咙,“刚才——”
“我想起来了。”江秉白的声音低沉温柔,像一阵清风,“我去骑马山别墅那天晚上在路上见过一辆车,当时我觉得那辆车眼熟,但是没多想。现在想一想,应该是顾茜茜的车。”
秦焕:“顾茜茜的确在你之前去过骑马山别墅,郭洋也是被顾茜茜带走的,现在人躺在医院里。”
江秉白坐在树荫下,阳光被树叶筛成一片片光斑,落在江秉白身上,像一滩滩流动的水。江秉白抬起手接住一片阳光,道:“很奇怪,那么多人骗我,我却丝毫不愤怒。”
秦焕想起江秉白曾把人比喻成丹炉,把愤怒比喻成炉中的烈火。此时的江秉白就像一座丹炉,把这些年遭受的欺骗、不公、全都倒入炉中,用烈火把它们炼融了,炼化了,练成一缕青烟,随风散去。
“不愤怒是好事,很多人都做不到不愤怒。”秦焕道。
江秉白:“你愤怒吗?”
秦焕忍不住咬牙,“我气,我气死了。”
江秉白身子往后倒,靠在椅背里笑了笑。
秦焕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他走远两步接电话,很快挂断电话走回来,对江秉白道:“杜寰宇想见我们。”
江秉白:“我们?”
秦焕:“你和我。”
看守所的会见室的窗子朝南,屋里的阳光很充沛。
秦焕和江秉白坐在长桌一侧,对面空着,门口站着两名民警。秦焕思索再三,从兜里拿出钥匙解开了江秉白的手铐。
江秉白:“合规吗?”
秦焕:“没事。”
他刚把手铐揣兜里,管教民警箍着杜寰宇的手臂走了进来。
杜寰宇进来的时候秦焕险些没认出他,因为杜寰宇瘦了很多,本就偏瘦的身材现在瘦得只剩下骨架,浑身的血肉迅速地枯瘪下去,浑身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杜寰宇在秦焕和江秉白对面坐下,红肿的眼眶包裹着一双湿润的眼睛,是他浑身上下唯一有一丝生气的地方。“脑袋怎么回事?”秦焕问。
杜寰宇咧开嘴笑了一下,“想死,没死成。”
秦焕眉头微皱,面露一丝悲悯,“别再做蠢事。”
杜寰宇缓慢地摇了下头,“来不及了,我已经做了一辈子的蠢事。”
秦焕看着他沉默须臾,正色道:“杜寰宇,对不起。”
杜寰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秦焕。
秦焕:“我向你道歉,我向你的狗道歉,它叫小虎是吗?对不起,真心的对不起。”
杜寰宇愣住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低下头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对不起。”
伤害过他的人不计其数,但是道歉的只有秦焕一个人。
杜寰宇捂住脸缓缓长叹一口气,放下手时整张脸被泪水浸湿,让他枯黄黯淡的脸有了些许光泽。他看着江秉白,表情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你还是不记得我吗?”
江秉白摇了下头,“抱歉。”
杜寰宇:“应该向我道歉的人有很多,但是你不需要。相反,我应该向你道歉。”
江秉白:“为什么?”
杜寰宇:“秦焕胸前有几道刀伤,你知道吗?”
江秉白微微侧过头,目光触及秦焕的肩膀就收了回去,“我知道,是我做的。”
他这句话是说给秦焕听,这是埋在他心底的最后一个秘密。
杜寰宇又笑,笑容越来越悲伤,“不是你,是我。”他看向秦焕,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我。”
秦焕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我猜到了。”
杜寰宇把纸巾攥在手里,低下头,声音呜咽破碎,像是某种野兽的低鸣,“小虎死了,我想报复你。那天晚上,韩絮和江秉白都在场,我想在你身上刻下小虎的名字,你流了很多血,江秉白想阻止我,韩絮让他也在你身上刻一刀,否则不能结束。江秉白拿起刀的时候,韩絮拍下了那张照片。”
江秉白逐渐感到呼吸困难,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膨胀,即将撑破那层薄薄的皮肤,在他的身体里炸开,“......然后呢?”
杜寰宇:“我们都不知道粱峥在窗外偷看,第一个发现粱峥的人是你,粱峥逃走后,韩絮带着我们去追粱峥,他说粱峥一定全都看到了,不能让粱峥说出去。你跑得最快,冲在最前面,我和韩絮追上你的时候,粱峥已经不见了,你站在路边,你爸......你爸已经死了。”
江秉白似乎听到了江海生粗哑的低吼,掺了酒精的呼吸,“是我做的吗?”
杜寰宇:“不是你,是意外。”
江秉白:“你没有亲眼看到,凭什么确定?”
杜寰宇抬起头,泪水洗掉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片空白,“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和韩絮交朋友只是因为孤独,你很善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之前韩絮让你给夏娜作伪证栽赃粱峥,你之所以照做,是因为韩絮本想杀了粱峥,因为你阻拦,韩絮才改变主意赶走粱峥。只是我们都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害死粱峥的父母。”
往事揭开的猝不及防,且太惨烈,江秉白忽然不想再问下去,所以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心保持清宁。
然而秦焕不会放过挖掘真相的机会,“我知道写那本日记的人不是夏娜,是韩露。韩絮为什么伙同夏娜栽赃粱峥?原因是什么?”
想起韩露,杜寰宇仿佛踏进悲伤的沼泽,心甘情愿的下陷、沉沦、直到溺死在沼泽中。他为韩露而悲伤,也因韩絮而愤怒,“因为粱峥很照顾韩露,韩露对粱峥有好感,但是韩絮不允许韩露寻找其他的精神依靠,他想永远做韩露的神。所以他偷走韩露写的日记,把日记交给夏娜,让夏娜诬陷粱峥。夏娜一直喜欢韩絮,韩絮最擅长操控人心,所以夏娜对韩絮言听计从。”
秦焕对已经死去的韩露心生同情,“既然你知道韩絮一直在在精神上虐待和控制韩露,为什么不劝韩露离开韩絮?”
杜寰宇:“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吗?韩露就像被韩絮驯服的宠物,韩露有多恨他就有多依赖他,直到韩絮想夺走韩露的女儿,韩露才下定决心要离开韩絮。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抓住秦焕的手,眼神里满是哀求,“雪粼还有救,你们一定要救她。只要她远离韩絮,她就一定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秦焕恍然大悟,原来杜寰宇供出韩絮累累罪迹,是为了让韩絮永远离开韩雪粼,这是拯救韩雪粼唯一的办法。
“江秉白,把我们都忘了吧,重活一次。”
这是杜寰宇离开前对江秉白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在民警的看管下走出会见室。
就在杜寰宇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江秉白看到杜寰宇的背影剥离出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的、英俊的、挺拔的杜寰宇。那是真正的杜寰宇,也是从未存在过的杜寰宇,如果杜寰宇能重活一次,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从看守所出来,何光开车,秦焕和江秉白坐在后座。
江秉白又戴上了手铐,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绿树和天空在他眼中飞速划过,“秦焕,星野身上的绳子是我绑的。”
秦焕正拿着手机发消息,闻言勾起唇角,“我就知道你会主动交代。”
江秉白:“我太自以为是,我低估了这些孩子心里的恶。我以为我在保护他,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孩子需要的不是盲目的保护,而是法律的束缚。帮帮他吧,他不是无可救药。”
秦焕:“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江秉白转过头看着秦焕,轻轻一笑,“也帮帮我,行吗?”
秦焕知道,江秉白不是在求救,只是在表态,或者说,是为了让他安心。
既然如此,秦焕也觉得自己有必要表明态度,“我会尽力给你一个最好的结果。”
江秉白却摇了下头,又望向窗外,轻声道:“现在已经是了。”
过了会儿,江秉白又道:“我很庆幸,秦焕。”
秦焕没有再问他因何庆幸,因为他们彼此心中都清楚,这是他们无需言语赘述的默契。
如果这是电影的尾声,响起旁白,旁白是江秉白的声音,诉念的文字被贴在屏幕,写的会是:庆幸你一次又一次不肯放弃拯救我于水火,庆幸我们奋力前行,逆水行舟,没有被推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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