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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始·终


韩露被闹钟吵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她坐起来关闭手机闹钟,从茶几抽屉里取出药瓶,这是抗抑郁的药物,医生叮嘱她准时准量服药。

吃完药,她把水杯搁在茶几上,看到一旁剩余的半杯果汁,逐渐觉察出异样;她已经失眠了很久,每晚都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刚才却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她端起果汁细细地闻,果然闻到淡淡的苦味,又想起韩雪粼刚回来时碰过装果汁的瓶子。

她冲上二楼,看到韩雪粼的房间敞着门,人已经不在屋里,很显然,韩雪粼在果汁里放入安眠药,趁她睡着再次离家出走。她又气又急,回到一楼客厅拿起手机想打给黎川质问韩雪粼的下落,却看到一分钟前一个陌生号码发来几条彩信,彩信的内容让她瞬间变了脸色,但只惊恐了短短几秒钟,很快又发现照片里的疑点——照片里的韩雪粼额头有伤,身上的衣服稍有破损,一副昏迷状侧躺在地上,看似被人劫持,遭遇暴力对待。但是韩雪粼身上穿的米色运动服套装是韩雪粼最讨厌的衣服,平常绝不会穿这套衣服出门,已经被叠放在衣柜最高处的抽屉,压在两条冬天的羽绒被下面。

韩雪粼爱美,大费周章地穿一套自己最讨厌的衣服出门非常奇怪。而且照片里韩雪粼的脖子僵直,似乎在暗暗用力不让头部完全贴在地面,躲避地上的灰尘,韩雪粼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头发被弄脏。

她怀疑韩雪粼遭遇暴力挟持是自导自演,这张漏洞百出的照片就是证明,韩雪粼这么做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把她引去彩信上的地址,丰源工业园啤酒厂。

但是韩露现在顾不上深究韩雪粼制造这出恶作剧的目的,只想尽快找到韩雪粼。她迅速出了门,驾车驶向城外的丰源工业园,路上拨了两次收到彩信的号码,始终是关机。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废弃的工业园,把车停在大门外,在一众断壁残垣的建筑里找到了3号宿舍楼。她站在宿舍楼门外往里看,里面空荡灰暗,杂乱狼藉。

“雪粼!”她喊了一声韩雪粼的名字,声音被冰冷的水泥墙拦截,升到高处幽幽回响。

她走进宿舍楼,警惕地踩着楼梯上到五楼,看到韩雪粼躺在窗边的地上,与照片里的姿态无异,看似已经昏迷,但是她很快看出韩雪粼在做戏,因为一只老鼠贴着墙根吱吱叫着窜了过去,和韩雪粼的头顶只有一掌的距离。韩雪粼被老鼠的叫声吓到,微微缩了下脖子。

韩露站在原地看着她,面若冰霜道:“起来。”

韩雪粼纹丝不动。

韩露:“你头顶是鼠窝。”

韩雪粼连忙坐起来,神色惊慌又胆怯,低声叫了声‘妈妈’。

韩露没有理会她,检查另外几个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人。

韩雪粼目光深沉地看着韩露的背影,暗暗在心中思索对策。

很快,韩露在楼梯口左侧的房间里发现了闵星野,走出来问韩雪粼,“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韩雪粼脑中狂风骤雨般运转,“......是他把我叫过来的。”

韩露:“他叫你来这里干什么?”

韩雪粼眼眶泛红眼中有泪,一副胆怯又无辜的模样,“我向他要你的首饰盒,他让我到这里取,但是他骗了我,他根本就没带首饰盒,还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打晕了他。”

韩露:“照片又是怎么回事?给我发消息的人是谁?”

韩雪粼抹掉脸上的泪水,哽咽道:“照片是我把手机放在窗台上用定时功能自己拍的,也是我用闵星野的手机给你发的消息。我瞒着你偷偷跑出来,害怕回去受罚,想着如果我受伤了,还遭遇了危险,你就会心软,就不会罚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瞒着你偷偷跑出来。”

经过被李玫袭击一事,韩露知道自己的女儿远远没有看起来这么乖巧无害,她看得到韩雪粼狡黠的一面,甚至怀疑韩雪粼的城府比她更深,所以对韩雪粼说出的故事半信半疑。但是她无心深究真假,只感到深深的无力;无论韩雪粼在说谎,还是有所隐瞒,还是在玩弄心计,她全都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韩露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失败和无能,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说谎,却不敢拆穿。

“跟我回去。”韩露大步走向楼梯。

韩雪粼忙道:“妈妈,我的脚扭伤了,你能扶我起来吗?”

韩露已经不愿再去深究韩雪粼是不是在做戏,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向韩雪粼走去,却忽然捕捉到韩雪粼陡然紧张的脸色和下移的目光。她突然停住脚步,循着韩雪粼的目光往下看,前方两三步外的地面上散落两件旧衣,并没什么异常,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几件旧衣服下面有一快和地面颜色几乎一致的薄板,那块板子的颜色就像......镜子背面的水银。

一股冷气瞬间爬上韩露的脊背,她浑身打颤,自己也分辨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你想引我走上那面镜子?”

眼看计谋败露,功亏一篑,韩雪粼心中垒起的希望轰然倒塌,浑身瘫软。

韩露战栗着,又问:“你想引我走上那面镜子吗?”

“是又怎么样?”韩雪粼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脚尖轻轻踩住镜子边缘,镜面和砂砾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镜子下是空的,人踩上去立刻就会碎掉。”

韩露:“......是黎川让你这么做的吗?”

韩雪粼低着头,脚尖一下下地踩镜子边缘,浑身笼着幽怨的气息,“这是我自己想出的计划,我本来很有信心,以为一定能成功。”

怒火一点点蚕食韩露的理智,她必须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才没有像个疯子般歇斯底里,“如果......如果你成功......你......你会......”

韩露说话磕磕巴巴,字不成句,韩雪粼丧失了耐心,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韩露,道:“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你现在已经摔死了。”

韩露突然感觉到脚下剧烈晃动,身体极速坠落,仿佛突发一场地震,地面被撕裂,人掉进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是双腿虚软站立不住,身体下坠跪在地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世界正在默默的崩塌。

韩露泪如雨崩,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似乎捧住了碎裂的心脏,“我是......妈妈......我是你的妈妈。”

韩雪粼从未见过韩露这幅模样,此时韩露即凄厉又可怜,但是韩雪粼并不同情她,只觉得她痛哭的表情太扭曲,令人骇然。

“谁同意你做我的妈妈!”韩雪粼积攒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咬牙切齿的表情像一头凶恶的小兽,“我不想做你的女儿!如果我知道是你生下了我,我宁愿不出生!”

韩露愣住,眼泪如雨水般湍流,“你就这么恨我?”

韩雪粼发了狂般大声冷笑,“你现在才问这句话不觉得可笑吗?这么多年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值得我恨你?你嫌我成绩不够好,嫌我长得不够漂亮,嫌我身材不够瘦,嫌我额头太高,嫌我手指太长,嫌我左腿有胎记,嫌我拿筷子用左手,嫌我洗澡用太热的水,就连我走路你都嫌我步子不够轻!”她指着跪在地上的韩露,声泪俱下地控诉,“你说我穿短裙露腿太风骚,和男同学聊天是犯贱,练钢琴是想出风头,没有女生和我玩是我脏心眼太多。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吗?这么多年你一直贬低我,一直打压我,不停地从我身上找缺点,在你眼里我从头到脚都是错的!”

韩雪粼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看着韩露哼笑一声,“你说我什么都不是,我以前还真信了,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否则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意。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对我不满意,是因为你恨我。”

韩露:“......我恨你?”

韩雪粼:“你恨我年轻,恨我漂亮,恨我的人生刚刚开始,还有无限可能。可是你已经老了,你的人生已经没救了、烂透了!你恨我,你嫉妒我,所以你想毁了我,你想让我的人生和你一样可悲!”

直到此时此刻,韩露才恍然大悟,原来韩雪粼把她看得如此透彻。韩雪粼的控诉并非空穴来风,全都源于她心中不见天光的苟且,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早已晾晒在阳光之下。

她羞愧,她悔恨,她无言以对。

韩雪粼的声讨还没结束,她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如何摧毁母亲精神上的根基,“你常说你父母对你不好,打骂你常事,你恨他们,最恨的是外婆。你说外婆总是贬低你,总是瞧不起你,总是咒你死,你对我不就是这样吗?你说的这个人完全就是你啊!外婆没死,你就是另一个她,你就是她变成的鬼!”

纵然韩露已经痛心到麻木,韩雪粼最后的这句话还是在她胸口掏出一个血洞,破裂的心脏彻底离开了她,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身躯。

“跟我回家。”韩露跪在地上,像极了哀求,“雪粼,跟我回家吧。”

韩雪粼摇了摇头,表情决绝又平静,“我不会跟你回去,既然摆脱不了你,那我就去死,总好过在你身边长成另一个你,一个只懂得嫉恨和愤怒的怪物。”

说完,她把脸上的泪水抹净,迈腿走向镜子中央。

韩露没有思考,只是出于本能冲向韩雪粼,踩破镜子的同时把韩雪粼用力推了回去。

韩雪粼被推倒,先听到镜子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听到什么东西摔落

在地上的声音。她连忙爬到洞口往下看,韩露面朝上仰躺在水泥地面上,身旁散落几块破碎的镜片。

她跑下楼,停在韩露两米外的地方不敢再靠近,望着插在韩露胸前的一块玻璃愣神,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发生还是她脑中的幻象。

韩露想站起来,但是摔落时摔断了脊椎,腰部以下动弹不得,她偏过头咳出一口堵在喉咙里的血,低低地叫了两声‘雪粼’。

听到韩露在叫自己,韩雪粼往前挪了两步,随后意识到了这一幕正在真实上演,韩露如她计划的那样从楼上坠落,即将死去。

她不敢再往前,也不敢再逗留,飞奔逃离了宿舍楼。

韩露躺在地上,只能听着韩雪粼的脚步声迅速远去,直到消失。她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流散,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了脚步声。

她以为是韩雪粼回来了,迫切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江秉白。

江秉白站在她身旁,微低着头看着她,“谁干的?”

韩露求救似的抓住他的裤脚,“雪粼......雪粼在哪?”

江秉白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抬头看了看头顶天花板的破洞,然后走向楼梯旁的房间,看到闵星野躺在地上,口袋里滑出手机的顶部。

江秉白走过去拿出手机,看到一个多小时前发送的彩信,以及彩信里的照片。他脸上毫无波澜,合上手机拧开水瓶,把半瓶水倒在闵星野脸上。

闵星野被水激醒,连忙坐起来咳嗽两声,江秉白的出现让他很错愕,“舅舅,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的平板电脑能查到你的手机定位。”江秉白举起手机给闵星野看彩信里的照片,“这条消息是你发的?”

闵星野:“是韩雪粼!她说她想出计划报复她妈,让我过来帮她,却忽然把我打晕。她在哪?我饶不了她!”

其中关窍并不难猜,如果闵星野没说谎,韩露此时的下场就是韩雪粼的计划,但是闵星野被韩雪粼困在局中,或有灾殃。

江秉白给了闵星野一个‘噤声’的眼神,然后沉思须臾,用发送彩信的手机拨出‘110’。

电话接通,江秉白道:“我要报警,丰源工业园啤酒厂三号宿舍楼发现一具女人的尸体,还有一个被绑住的少年。”

说完,江秉白挂断电话扔到地上,对闵星野嘱咐道:“对警察实话实说,但只能说到被韩雪粼打晕,之后发生的事一概不知道,你醒来就已经被人捆住,记住了吗?”

闵星野愣愣地点头。

江秉白从一只旧桌子的抽屉里翻出绳子和一卷工业胶带,绑住闵星野双手双脚,又用胶带缠住闵星野的嘴。

直到嘴被缠住,闵星野才想起自己有话要说,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江秉白把胶布解开。

江秉白对此视若无睹,走出房间回到韩露身旁,看到韩露闭着双眼,胸口微微起伏,大约是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他走到缺失了玻璃的落地窗前,阳光照进来笼住他全身,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他站在阳光里看着韩露,就像看着自己,他们的生命都在迅速的流逝。

鲜血被阳光炙烤之后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甜味,混着肥腴的肉感,像是嘴里烂了一颗牙,舌头舔到牙根腐肉的味道。

为了躲避这种味道,躺在地上的韩露偏过脸,却在废弃的厂房墙角又看到了那只老旧的煤气罐,涂着蓝绿色的漆,盖着红色的阀门,接着一根橘色的管子;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摆脱不了它,它就像钻进她体内的蜱虫,沿着血管到达心脏,藏在心底的角落,橘色的管子持续喷吐煤气,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

看来就是今天了——韩露心想,她最终还是死于煤气爆炸,这是二十多年前母亲尝试杀死她的方式,如果母亲知道她今日的结局,一定会嘲笑她极蠢。

一个男人走进墙角的光束里,阳光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浸透他的脸,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冰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温度,或许是因为他双手沾满了血。

“车来了。”江秉白走到韩露身边,蹲下看着她的脸,微微勾起唇角,“是警车,你以为我会叫救护车吗?”

韩露胸前被插入一块碎玻璃,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已经在她身下汇聚成血泊。她抬手捏住江秉白的裤脚,声音虚软无力,“雪粼、雪粼.....”

江秉白:“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生还是死。”

韩露:“帮帮她,求求你。”

江秉白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我帮不了她,也帮不了你。”

韩露流下眼泪,“我永远......永远学不会怎么做一个母亲。”

江秉白:“你说得没错,所以你不应该活着,只有你死了,她才能自由。”

韩露怔了怔,捏着他裤脚的手摔进血泊,闭上双眼,放弃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

窗外响起急刹车的声音,随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江秉白站起身,透过落地窗看到外面停着许多辆警车,身穿便衣的刑警和全副武装的武警已经把整座啤酒厂包围,随时会冲进来。他目光下移,看着站在一辆警车旁的秦焕;秦焕也看到了他,紧绷的脸上强压着怒火。

秦焕:“江秉白,滚出来!”

江秉白没有听从也不做理会,回到楼梯旁的房间,蹲在闵星野面前撕掉闵星野脸上的胶带,“刚才对你说的话,全都记住了吗?”

闵星野面色惊慌,浑身颤抖,“舅舅,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你原谅我——”

江秉白淡淡地打断他,“记住了吗?”

闵星野点头。

随后,江秉白上到顶楼,推门走上天台,站在天台边缘,晒着太阳吹着风,心情一如往日。

很快,警察们冲上天台,有人高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像是秦焕,他听不太真切,因为他已经从天台坠落。

他希望自己能无休止地坠落下去,但是他终会抵达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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