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傅恬
姜稚梨轻轻点头，表示理解：“实不相瞒，小女也不喜那苦涩之味。”
“而且，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汤药，对脾胃也是负担。”
“对对对！你这丫头说得在理。”
老国公连连附和，觉得这姑娘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那……除了喝这劳什子苦药，就没别的法子了？”
“法子自然是有的。”
姜稚梨语气从容，“药浴、针灸、艾灸，方法很多。”
“若必须内服，小女还会将药材与蜂蜜、饴糖一同炼制，做成甜口的药丸或者膏方，既能缓解苦涩，又不影响药效。”
老国公他生平最爱吃甜食，这下可来了精神。
“药还能做成甜的？好好好！这个好！比那苦汁子强多了！”
他脸上那点不耐烦和怒气瞬间消散了大半，看着姜稚梨的眼神更加慈祥。
姜稚梨浅浅一笑：“若国公爷信得过，小女先为您诊脉，看看具体情况，再决定用何种方法更为妥当。”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
老国公很是配合，主动伸出手腕。
姜稚梨虽然蒙着眼，但手指精准地搭上了老国公的腕脉。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很稳定。
片刻后，她微微蹙眉。脉象沉滞，郁结之气很重。
这不仅仅是年老体衰，更像是长期心事重重，积郁成疾。
她顿了顿，没有立刻点破，只是继续凝神感受脉搏的细微变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老国公像是终于按捺不住。
“丫头……你娘……她姓什么？”
姜稚梨动作未停，如实回答：“家母姓明。”
“明……明家啊……”
老国公重复了一遍，眼底那簇刚刚燃起的小火苗，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靠回椅背，神情有些恍惚，低声自语，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明家……难道……真是老夫认错人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老国公说她像一个人了。
姜稚梨心里犯嘀咕。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丑，但在北魏这些年，确实没见过哪个姑娘跟自己特别相像的。
就连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姜青璃，也完全是另一个路子，更像她们的父亲。
母亲倒是说过，她这眉眼，像极了母亲年轻的时候。
可母亲姓明啊，跟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
她一边收拾着针包，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问：“国公爷，您总说我像一位故人……不知，是哪里像呢？”
老国公刚才因为“甜药”而亮起来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望着窗外，目光好像穿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是我妹妹……”
他声音低沉，带着沙哑，“我和云舟那臭小子的姑姑，傅恬。”
房间里很安静，傅云舟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默默站在一旁。
谢清羽依旧立在阴影处，像个安静的影子。
“我们爹娘走得早啊，”老国公慢慢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头
“就剩下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我比她大不少，说是哥哥，其实又当爹又当娘，把她拉扯大……”
他眼里泛起一点浑浊的泪光，但强忍着没掉下来。
“那丫头，从小就被我宠坏了，性子倔，认死理。长大了，出落得……嗯，就跟你现在差不多，水灵灵的。”
他看了姜稚梨一眼，那眼神又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后来……后来她认识了一个男人，是个外地来的小官，要啥没啥，穷得叮当响，就一张脸还能看，加上会念几句酸诗。”
老国公的语气带上了怨气。
“我死活不同意！我们傅家的姑娘，怎么能跟着那种人吃苦？我给她挑了那么多家世好、有前途的儿郎，她一个都看不上！”
他越说越激动，呼吸都急促起来。
“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个头铁心肠的丫头！她……她居然跟着那穷小子私奔了！连句话都没给我留！就那么跑了！”
老国公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又气又痛。
“我派人到处找，翻天覆地地找！找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点消息……”
他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等找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首了……在山崖下……那个杀千刀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
傅云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老国公的后背，低声道：“爹，都过去的事了，您别太激动，当心身子。”
老国公摆摆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声音里满是疲惫和苍凉。“后来……后来才隐约打听道，她好像……还留下过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连我那苦命的外甥是圆是扁都没见过……”
他说完，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姜稚梨安静地听着，心里莫名地一阵阵发紧，堵得难受。
她好像能感受到那种失去至亲的痛楚，那种漫长寻找后的绝望，那种对未知血脉的牵挂。
她原本只是打算客套地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真切：
“国公爷……您……您别太难过了。傅恬姑姑她……虽然结局让人痛心，但至少，她曾经勇敢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过一场。”
“我想，她肯定也不希望看到您一直为她这样伤心伤身。”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您看，您经历了这么多，还能把国公府支撑得这么好，把世子教养成人，您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坚强得多。”
老国公抬起头，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姜稚梨。
这番话，不像那些虚浮的客套，倒像是说进了他心里。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郁结多年的浊气。
“坚强什么啊……”
他喃喃道，但眼神却似乎清明了一点，“不过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下熬罢了……”
他看着姜稚梨蒙着白布的脸。
那轮廓，那神态，越看越像记忆里那个明媚又倔强的少女。
明家……
难道，真是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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