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八年过去，那个小姑娘还在身边
谢玄烨沿着宫道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下脚步。
不知怎的，他想起那年冬天，姜稚梨失足落水的情景。
那时她还是个盲女，在冰水里无助地挣扎。
谢至影疯了一样冲过去，连大氅都来不及脱就跳进刺骨的湖水中。
他把姜稚梨抱上岸时，双手都在发抖。
谢玄烨从未见过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谢玄烨回头望去。
像是心有灵犀般，远处姜稚梨身边的男人也恰好回头。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遇。
谢至影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谢玄烨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试图与之抗衡。
但不过片刻，他就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目光。
谢至影淡淡收回视线，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
在看什么？姜稚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宫道。
没什么。谢至影牵起她的手，走吧。
两人沿着宫路慢慢走着，春风拂面，带来桃花的淡淡香气。
走到一处僻静的园子时，姜稚梨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你看那里。
那是一片桃林，粉白的花苞缀满枝头。
林间空地上有个秋千，木板已经有些旧了，绳索也泛着白。
秋千旁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一座白石小桥横跨其上。
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阿娘带我来的就是这里。
姜稚梨的声音带着怀念。
那时候我年纪小，贪玩，非要荡秋千。阿娘就在后面推我，推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走到秋千旁，手指轻轻抚过磨得光滑的木板。
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桃树，就是一片空地。阿娘说，等桃花开了再带我来，可惜……
她没再说下去，但谢至影明白。
她母亲去得早，那个约定永远无法实现了。
嗯。谢至影看着她，目光柔和。
还有那条河。姜稚梨又指向小河。
以前养了好多锦鲤，又肥又大。我总喜欢拿点心喂它们，为此没少被阿娘说。
谢至影轻轻笑了：嗯。
姜稚梨忽然转身坐上秋千，仰头看他：你推我好不好？就像阿娘那样。
谢至影走到她身后，双手握住绳索。
抓紧了。
他轻轻一推，秋千缓缓荡起。
春风扬起她的发丝，裙裾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阳光透过桃枝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
高一点！姜稚梨笑着喊道。
谢至影加大力道，秋千荡得更高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荡秋千了。
姜稚梨的声音随风飘来。
总觉得这样就能碰到天上的云。
现在呢？谢至影问。
现在啊……秋千荡到最高处。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现在觉得，这样也很好。
谢至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温柔。
秋千慢慢停下，姜稚梨跳下来，脸颊因为兴奋泛着红晕。
谢谢你。她轻声说。
谢至影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以后想荡秋千，我随时陪你。
等这些桃花全开了，一定很美。姜稚梨说。
嗯。谢至影握住她的手。
到时候我们再来看。
姜稚梨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那座白桥。
你看那座桥。
她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来，看见桥底下蹲着个小孩。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谢至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微微一动。
那天他在那儿待了好久。
姜稚梨继续说，就蹲在桥洞底下，一动不动。
她歪着头回忆。
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吧，正跟着阿娘在荡秋千。我注意到他一直在偷看我，从我开始荡秋千，一直到我们要出宫门。
谢至影沉默着，目光还停留在那座桥上。
其实我知道他在看我。
姜稚梨轻声说，但我假装没发现。阿娘问我在看什么，我也只说在看桥下的鱼儿。
她弯腰捡起一片桃花瓣，在指尖轻轻转动。
为什么？谢至影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姜稚梨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阿娘说过，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落魄的一面暴露给外人看。
她认真地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哪怕是个小孩子。
谢至影怔住了。
那天的风里还带着寒意，吹得人直打哆嗦。
谢至影蹲在白桥的阴影里，袖口破了个大口子，冷风直往里头钻。
他刚被三皇兄和那几个伴读推搡着摔了一跤，新发的书册全被扔进了河里，墨迹在冰冷的河水中慢慢晕开。
他不敢回去。
这副狼狈模样若是被嬷嬷看见，少不了一顿责罚母妃去得早，宫里没人会替他说话。
就在他缩在桥下发抖时，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他悄悄抬头，看见不远处桃树下有个小姑娘正在荡秋千。
她穿着粉嫩的春衫，头发梳成两个小髻，随着秋千起落，发带在空中飘荡。
她母亲站在身后轻轻推着秋千，时不时叮嘱一句：梨儿慢些，当心摔着。
那小姑娘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欢快。
谢至影不自觉地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明媚的笑容，像是一道阳光，照进了他阴冷的世界。
忽然，小姑娘的目光转向桥下。
谢至影慌忙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
他觉得自己这副狼狈相被她看了去，简直羞愤难当。
可等他再抬头时，发现小姑娘已经移开了视线，继续专注地荡着秋千，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就这样，他在桥下蹲了整整一个下午。
期间那小姑娘偶尔会往这边瞥一眼，但每次都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和母亲说笑玩耍。
直到夕阳西斜，那对母女准备离开。
临走前，小姑娘突然指着河面说：阿娘你看，河里的书页漂走了。
她母亲随口应道：许是哪个粗心的宫人落下的。
谢至影屏住呼吸，生怕被拆穿。
可小姑娘只是点点头，最后往桥下看了一眼，便牵着母亲的手离开了。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谢至影才松了口气。
他望着空荡荡的秋千，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他到处打听，那个小姑娘就是姜稚梨。
而她当时不是没看见他，而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陌生孩子的尊严。
春风依旧，桃花依旧。
谢至影站在桥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蹲在阴影里的孩子，和那个在秋千上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八年了，那个小姑娘如今就在身边。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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