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赏你的胆色

夜色沉寂，谢桃桃回到琉璃轩时，院里只有一盏孤灯摇曳。谢悠然正抱着膝盖缩在廊下的台阶上，小小的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见她回来，立刻跳了起来，眼底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长姐！你可算回来了！”

谢桃桃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随手披在谢悠然身上，将她冰冷的身子裹住。

“外面冷，怎么不进屋等？”

“悠然怕，怕长姐不回来了。”谢悠然抓着斗篷的边缘，小声说。

谢桃桃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动作轻柔。“傻丫头，我还能去哪。记住，今晚我哪也没去，一直在房里养病，明白吗？”

谢悠然用力点头，把脸埋进还带着谢桃桃体温的斗篷里，闷闷地应了一下：“悠然明白，长姐一直在。”

次日清晨，孟氏便带着谢伊柔浩浩荡荡地来了琉璃轩，名义上是探病，实则兴师问罪的架势十足。

“桃桃，你这孩子也太不爱惜自己身子了，病还没好，怎么脸色比昨天还差？”孟氏一进门，便拉着谢桃桃的手，满脸关切，眼底却藏着审视。

谢伊柔站在一旁，掩着嘴轻笑：“姐姐莫不是昨夜又做了什么噩梦，才没歇好吧？也是，做了亏心事，夜里是容易不安稳。”

锦素端着药碗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谢桃桃却顺着她们的话，虚弱地咳了两声，用帕子捂住唇，一副我见犹怜的病态。“让母亲和妹妹挂心了。桃桃只是……只是夜里总在想，如今自己只是相府的养女，无才无德，日后该如何自处。不像妹妹，有母亲和大哥悉心教导，往后必定前程似锦。”

她抬起一双水汽濛濛的狐狸眼，望向孟氏：“母亲，您说，大哥什么时候会为妹妹请来女师父？桃桃也想旁听，学些规矩，免得日后再出去给相府蒙羞。”

一句话，把所有明枪暗箭都挡了回去，还顺带点出了谢伊柔至今仍未开蒙的事实。孟氏的脸瞬间就僵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谢伊柔更是气得脸颊涨红，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道清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谢祈年缓步而入，他先是看了眼病容憔悴的谢桃桃，而后才对孟氏道，“李教习今日便会到府上，往后伊柔和桃桃一同上课。桃桃身子弱，就在琉璃轩里学吧。”

他话里维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孟氏气得甩开谢桃桃的手，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着牙挤出几个字：“还是祈年想得周到。”

谢伊柔垂下头，掩去满眼的嫉恨，再抬头时，已是强颜欢笑：“多谢大哥安排。”

教习女官姓李，是个年近五十的古板妇人，一双眼睛精明又刻薄。显然是得了孟氏的授意，她对勤奋好问的谢伊柔和颜悦色，对谢桃桃却连个正眼都欠奉。

“二小姐虽然起步晚，但胜在用心，勤能补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夸赞完谢伊柔，李教习便把不满的视线投向窗边那个神游天外的人。“有些人，就算从小锦衣玉食，也养不出一根风骨。心思不正，再好的纸笔也是浪费。”

谢桃桃对此充耳不闻。她看似在看窗外的落叶，实则脑子里正将李教习讲的那些枯燥经文，与自己前世所学的历史、权谋之术一一印证。对她而言，这些东西简单得甚至有些可笑。

课间休息，谢伊柔端着一碟糕点，主动凑到正在院里晒太阳的谢悠然身边。

“悠然妹妹，你看，大哥和母亲最疼的还是我。你是个聪明人，该晓得跟着谁，未来的日子才好过。”她刻意压低了话语，“那个人，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你跟着她，能有什么出路？”

谢悠然眨了眨眼，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可长姐人美心善，给我的零花钱也多。”

谢伊柔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恰在此时，谢祈年过来查看学业进度，一眼就瞧见李教习正围着谢伊柔嘘寒问暖，而谢桃桃则一个人被晾在角落，背影单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他心里一刺，那点愧疚又翻涌上来。

他走过去，在她身侧站定。“若觉得课程吃力，或……受了委屈，便同大哥说。”

谢桃桃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委屈，只有疏离又客气的浅笑：“多谢大哥关怀，桃桃应付得来。”

这样客气生分的回应，反而让谢祈年心里莫名一空，怅然若失。从前那个会对他撒娇耍赖，无法无天却又鲜活生动的妹妹，真的不见了。

皇宫，重炀殿。

凤魈澈一夜未眠。那个女人的脸，她眼里的平静，她挥过来的手，还有她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在他脑中反复上演。怒火与一种陌生的战栗交织，烧得他心烦意乱。

他对着殿下空无一人的地方，厉声下令：“传影卫。”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即刻起，停下所有针对相府谢桃桃的打压。”凤魈澈踱着步，指骨捏得咯咯作响，“转为监视。她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朕都要立刻知晓。”

“是。”黑影领命，再次消失于无形。

凤魈澈独自一人走进那间挂满画卷的密室，对着满墙千姿百态的谢桃桃，低声自语：“你究竟想做什么？谢桃桃，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夜深人静，谢桃桃正准备歇下，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闷响。

她立刻警惕起来，披上外衣，悄步走到院中。

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描金食盒。

打开盒盖，几样御用点心下，压着一张字条。

谢桃桃拈起字条，上面是两个大字：赏你的。

下面还有两个小一些的字：胆色。

她拿起一块桃花酥，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她望向皇城的方向，笑了。

这疯子，倒还挺上道。

与此同时，院墙的阴影里，一道黑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随即悄无声息的转身，朝着谢伊柔所住的瑶华院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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