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决战

季节的轮转在关外这片焦灼的土地上，似乎也沾染了战火的硝烟味，走得迟缓而滞重。

但当依旧寒冷的春风试探着穿透沉闷的空气，地上萌出了新芽，所有人都意识到，春天，到底还是来了。

与季节一同悄然发生变化的，是前线那僵持了数月、几乎将双方血液都熬干了的战局。

细微的裂痕，首先从日军的攻势中显现出来。那种不计代价、潮水般的疯狂冲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谨慎、甚至透出几分疲态与焦躁的拉锯。

盛、季联军依托逐步稳固的防线和日益默契的配合，不仅顶住了压力，更在一些局部地段发起了有限却极具韧性的反击，像钝刀割肉，一点点消耗着对手的锋芒与耐心。

更关键的变化来自战场之外。张家叛军内部似乎出现了不稳的迹象，有零星小股部队开始“失踪”或消极避战。

后方传来的情报碎片也显示，板垣师团多次请求的、足以打破平衡的重型装备与大规模援兵，迟迟未能到位，反而有传闻说，关东军本部因其他战略方向的压力，开始重新评估东北战场的投入。

这些变化，如同黑暗穹顶上陆续出现的、微弱的星辰，虽然不能立刻照亮前路，却清晰地预示着，漫长的黑夜或许即将迎来转折。

临时指挥所所在的祠堂，气氛与数月前已截然不同。依旧烟雾缭绕，地图密布，但笼罩在人们眉宇间那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悄然松动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蓄势待发的锐气。

盛时庭站在地图前，身姿比伤愈初期更为挺拔，旧伤似乎已被钢铁般的意志彻底炼化。

他手中拿着一支红蓝铅笔，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图上犬牙交错的战线。参谋长陈明启、季文翰，以及几位主力师长环立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期待。

“诸位，”盛时庭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出鞘的军刀，带着金属的冷冽与决绝，“板垣师团，已成强弩之末。”

他手中的铅笔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键位置：“其一，其后勤补给线，经我多次破袭及空中侦察确认，已拉长至危险距离，弹药与油料储备明显下降。其二，张家部军心浮动，与其协同出现明显漏洞，尤其是青龙背至黑石岭结合部，防御间隙扩大。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笔尖移向代表日军后方集结区域的一块阴影，“根据内线及多方情报印证，日军短期内已无大规模增援可能，其本部战略重心似有转移迹象。”

每一句话，都像一块沉重的砝码，压向天平的一端。季文翰眼中精光闪烁，接口道：“时庭兄所言极是。近日前线接触，日军进攻节奏明显紊乱，炮火准备时间缩短，步兵冲锋也缺乏之前的亡命气势。他们，也开始珍惜兵力了。”

一位脸上带着伤疤的师长沉声道：“弟兄们憋了这么久，血性早就压不住了！就等督军一声令下！”

陈明启则更为冷静地补充：“我军方面，经过这段时间休整补充，虽未满编，但士气可用。各防线工事加固完成，预备队虽不多，但部署灵活。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当面之敌的战术特点、兵力配置、甚至其指挥官的习惯，都已摸透。”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盛时庭身上。祠堂里静得能听到门外警卫士兵轻轻的脚步声和风声。

盛时庭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中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沉稳、或饱经风霜的脸，这些面孔背后，是成千上万誓死追随他的将士，是沦陷区百姓望眼欲穿的期盼，是身后那座虽然遥远却从未忘记的北平城，是……医院偏房里，那个怀着他们骨血、等待他归去的女人。

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在此刻凝聚成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念——进攻！将侵略者彻底赶出去！

他猛地将铅笔掷在地图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传令！”盛时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必胜的信念，在祠堂里铿锵回荡：

“全军进入一级战备！各部队按甲字号总攻方案，秘密向攻击出发阵地集结！”

“命令一师、三师，配属山炮营，于明日丑时，对黑石岭正面之敌发起强攻，务必撕开缺口！”

“命令季文翰旅，率本部及独立团，于同一时间，沿野狼沟—响水潭秘密通道，向敌青龙背侧后实施深远迂回穿插，断其退路，并阻击可能来援之敌！”

“命令炮兵群，集中所有火力，于总攻发起前半小时，对敌前沿指挥所、炮兵阵地、集结区域实施毁灭性炮火准备！”

“命令后勤、医疗各单位，前移保障，全力支持作战！”

“此战，关乎东北战局逆转，关乎国土收复之望！没有退路，唯有死战，向前！直至胜利！”

“是！！”  所有人挺直胸膛，压抑着沸腾的热血，齐声低吼，声浪几乎要掀翻祠堂的屋顶。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熊熊战意，数月来的屈辱、牺牲、等待，终于化为了这雷霆万钧的反击号角！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传遍防线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默默地检查武器，将刺刀擦得雪亮，将为数不多的子弹小心压入弹仓。

伙夫们连夜蒸煮着难得的干粮。通讯兵穿梭往来，电话线和电台的嘀嗒声密集如雨。一种大战前特有的、混杂着紧张、兴奋与悲壮的肃穆气氛，笼罩了整个营地。

盛时庭站在祠堂门口，望着迅速被暮色浸染的天空，天际最后一抹晚霞，红得如同淬火的钢铁，又像泼洒的鲜血。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胜利的曙光或许就在前方，但那曙光的路径，注定要用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去铺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除了佩枪，还贴身放着映雪为他求来的、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他转身，对身后的副官低声吩咐：“去告诉夫人，我今晚有紧急军务，让她不必等我。另外……请顾医生和思怡，务必照顾好她。”

副官领命而去。

盛时庭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末散和夏日草木气息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再无半分犹豫与柔情。

他大步走回祠堂，走向那幅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地图。总攻的齿轮，已经无可逆转地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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