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忙碌且平淡

这一夜，对于映雪而言，是数月来罕有的安稳。并非因为环境舒适——身下的木板床依旧硬得硌人，单薄的被褥难以完全驱散关外春夜的寒意，远处零星枪炮声和伤员的呻吟仍会隐约传来。

但身边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那双始终轻轻环着她的手臂，还有耳畔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构筑了一道无形却可靠的屏障，将外界大部分的动荡与不安都暂时隔绝在外。

盛时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样静静地拥着她，偶尔在她半梦半醒间，轻拍她的背脊，或为她掖好被角。

在这烽火连天的边地，在这充满伤痛气息的简陋偏房里，这份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心安。

映雪是在一阵熟悉的、清冽而微凉的晨光中醒来的。窗户纸上透进鱼肚白的光，军营起床的隐约号角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战争特有的紧绷节奏。

她习惯性地向身侧依偎，却只触到一片空荡和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枕边凹陷的痕迹犹在，薄被也被细心掖好，但人已不见踪影。

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但随即被更深的理解所取代。他是盛时庭，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前方有数千将士在等他，有瞬息万变的战局需要他决断。能在这样紧张的关头，抛下一切陪伴她一夜，已是倾尽了他的温柔与牵挂。

映雪缓缓坐起身，手指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全新的、近乎虔诚的触感，轻轻抚上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

晨光映照着她柔和了许多的侧脸，那里还带着病后初愈的苍白，却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光辉。

她低下头，仿佛能透过单薄的衣衫，与那个刚刚被知晓存在的小生命对话，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温柔而坚定：

“宝宝，你要乖乖的。爹爹会护我们周全，”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在传递力量，“娘亲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你。”

这句话，既是对腹中骨血的承诺，也是对她自己的告诫。从今往后，她不再仅仅是他牵挂的妻子，等待的恋人，救人的医生，更是一个需要为自己和孩子变得更加强大的母亲。

她起身，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将长发依旧利落地挽在脑后，换上了那件素净的医护服和围裙。

刚收拾停当，门被轻轻叩响，程思怡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熬得米油都出来的小米粥，一个窝头，还有一小碟珍贵的酱菜，旁边竟还放着一个军用水壶。

“映雪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程思怡关切地打量着她，“头还晕吗？恶心好些没？”

“好多了，思怡，让你费心了。”映雪接过托盘，感激地说。

“督军天不亮就去指挥所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看着你把早饭吃完，尤其是这水壶里的东西。”程思怡指了指那个军用水壶，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说是让伙房想办法弄的，给你补身子。”

映雪好奇地拧开壶盖，一股浓郁的、带着药材清香的鸡汤味道飘散出来。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前线，这小小一壶鸡汤，不知是他用了怎样的心思才弄来的。

暖流瞬间涌上心头，鼻尖微微发酸。她小口喝着温热的粥，又慢慢啜饮了几口鲜美的鸡汤，暖意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晨起的微寒和身体的虚乏。

“映雪姐，督军说了，”程思怡在一旁坐下，语气认真起来，“你现在情况特殊，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医院里的重活、长时间的站立、接触严重感染的伤员，这些都不行。我和正泽商量过了，你以后主要负责药品分发登记、伤员病情观察记录、指导轻伤员自我护理，还有……给那些情绪低落的伤兵做做心理疏导。这些工作同样重要，而且相对轻松些。”

映雪知道这是盛时庭和好友们的好意，也是理智的选择。她没有逞强，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注意的。”  为了孩子，她必须更加珍重自己。

用过早饭，收拾好碗筷，映雪将那壶没喝完的鸡汤仔细盖好，放在床头的隐蔽处。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再次踏入了野战医院那熟悉而忙碌的领域。

阳光比昨日明亮了些，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药味似乎也被晨风冲淡了少许。伤员依旧众多，呻吟声不绝于耳，但秩序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了些。顾正泽和老周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查房和手术准备，护士兵们穿梭往来。

映雪没有再去接触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和复杂的手术器械。她先去了药房，协助负责的老军医清点核对所剩不多的药品存量，将顾正泽新开出的处方仔细分类，并记录下急需补充的物资清单。她的字迹清秀工整，记录清晰，让原本有些混乱的账目一目了然。

接着，她拿着记录板，开始逐个病区巡查。她不再亲自换药，但会仔细询问伤员的感觉，查看伤口敷料是否干燥清洁，记录下体温和脉搏数据，及时发现异常并报告给医生。

她会在高烧士兵的额头换上新的冷毛巾，会为无法动弹的重伤员调整一下躺姿，让他们稍微舒适一点。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眼神依旧充满关怀，只是更加审慎地保持距离，避免过度劳累和可能的感染风险。

当她走到一个因腿部重伤、情绪极度低落、甚至拒绝配合治疗的年轻士兵床边时，她停了下来。那士兵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写满了绝望。

映雪没有说太多大道理，只是在他床边的矮凳上坐下，轻声问：“家是哪里的？”

士兵愣了下，哑声回答：“河北的。”

“河北啊，是个好地方。”映雪的声音很平和，像是寻常聊天，“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娘，还有一个妹妹。”士兵的眼眶红了。

“他们一定天天盼着你平安回去。”映雪看着他，“你现在好好配合治疗，把腿养好，以后才能回去见他们，对不对？你看，少帅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不也慢慢好起来了？这里的医生护士，都会尽全力帮你的。”

她没有提自己怀孕的事，也没有刻意煽情，只是用最朴素的话语，唤起他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以及对康复的希冀。士兵眼中的死寂，慢慢有了一丝松动。

一个上午就在这些琐碎却必要的工作中度过。天虽然冷，可映雪额角依旧渗出细汗，腰身也开始有些酸胀。

她适时停下来，回到休息的偏房，喝了几口温水和剩下的鸡汤，靠在床头短暂休息。她抚摸着腹部，默默地对里面的小生命说：“看，娘亲在做事，在帮助那些和爹爹一样勇敢的人。你要乖乖的，我们一起加油。”

下午，她继续上午的工作，只是节奏放得更缓。程思怡不时会过来看她一眼，确认她无恙。顾正泽查房时，也会特意询问几个由映雪重点观察的伤员情况，对她发现的一些细微变化表示赞许。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简陋的医院染上一层暖金色。映雪做完最后的记录交接，感到一阵熟悉的疲惫，但不同于昨日的虚脱，这是一种劳作后的、带着充实感的疲倦。

她知道，这是她目前能力范围内，所能做的最好的贡献——既保护着腹中的新生命，也未放弃对这片土地上其他生命的守护。

她回到偏房，盛时庭还没有回来，前线大概又有了新的情况。她并不意外，只是将凉了的饭菜重新温热，安静地等待着。

手不自觉地又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安静，但她知道，一个崭新的、承载着希望与责任的生命旅程，已经和这未熄的战火一起，悄然开始了。

她必须更坚强，为了他，为了孩子，也为了无数个渴望和平安宁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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