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山村祠堂改造成的指挥所里，气氛虽然依旧严肃，却比前些日子的死寂压抑多了几分活泛的锐气。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巨大的地图铺展，盛时庭、参谋长陈明启、季文翰，以及两位风尘仆仆从前沿赶回来的师长，正围桌而立。桌上散落着铅笔、橡皮、还有几个代表敌我兵力的小木块。

“板垣在‘响水潭’吃了亏，正面进攻明显滞涩了，但他把兵力收缩到了这几个点，”盛时庭的指尖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键的枢纽位置，声音因连日指挥而沙哑，却带着清晰的力度，“像是在重新集结，等待新的增援，或者……改变主攻方向。”

季文翰接道：“我们的侦察兵发现，日军后勤车队活动频繁，尤其是向青龙背方向。那里山势更险，但一旦突破，可以绕过我们目前的主防线，直插锦州外围。”

“青龙背……”陈明启沉吟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也意味着我们布防困难，补给线拉长。如果日军真的主攻那里，我们必须提前调整部署，把有限的机动兵力压上去。”

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师长瓮声道：“督军，弟兄们刚喘口气，伤亡还没补齐，装备也缺，再分兵青龙背，正面压力会不会太大？”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师长则说：“可青龙背若是丢了，整个防线侧翼洞开，后果不堪设想。这是赌日军的进攻重点！”

争论声在小小的祠堂里回荡，烟雾缭绕。盛时庭凝神听着，目光在地图上的青龙背、正面防线、以及己方那些标着兵力数字、几乎每个都显得捉襟见肘的番号之间来回移动。

每一个决策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关乎这片土地能否守住。他额角的青筋因为过度思虑而微微跳动，旧伤初愈的身体在持续的高压下隐隐发出疲惫的警报，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在激烈的商讨、反复的推演中悄然流逝。窗外早已漆黑一片，远处零星的枪炮声成了背景音。

终于，一个初步的、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调整方案大致敲定：抽调部分正面预备队，加强青龙背方向的侦察与先遣防御，同时正面防线采取更灵活的弹性防御，诱敌深入，争取在运动战中消耗日军有生力量。

“就这么定，各部立刻回去传达，连夜调整部署！”盛时庭一锤定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众人领命，匆匆行礼后便鱼贯而出，各自返回部队。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映照着盛时庭独自立于地图前的挺拔却又略显孤寂的身影。

高度集中的精神一旦稍有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和饥饿感便席卷而来。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正想唤人送点吃的，顺便问问医院那边今日伤员情况——这已是他每日下意识都会关心的事。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方浩轻轻叩门，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快步走了进来，立正低声道：“督军，医院那边……刚才传来消息，夫人下午在照料伤员时，劳累过度，晕倒了。”

“什么？！”盛时庭霍然转身，方才所有的冷静和疲惫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惊悸冲散。映雪晕倒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立刻想起她这些日子同样清瘦下去的脸颊和眼底从未彻底消散的淡青色。

“现在怎么样？人在哪里？严不严重？”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他甚至没等方浩详细回答，已经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帽和武装带，边往外走边厉声道，“备马！立刻去医院！”

“督军，顾医生说少夫人已经醒了，暂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方浩连忙跟上汇报，但盛时庭的脚步丝毫未停，甚至越来越快。

暂无大碍？晕倒了怎能叫无大碍？她本来身体就不算强健，这几个月跟着他担惊受怕，长途跋涉，又在医院里日夜操劳……

夜晚的山路崎岖难行，但盛时庭策马的速度却快得惊人，夜风刮在脸上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脑海中不断闪过映雪苍白着脸倒下的画面，混合着之前她守在病榻边细致入微照料自己的情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战地医院所在的宅院很快出现在视野中，灯火比往常似乎更明亮些。盛时庭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迎上来的卫兵，几乎是用跑的，径直冲向映雪休息的那间偏房。门口守卫的士兵见他到来，刚要敬礼通报，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轻轻推开木门。房间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柔和。映雪半靠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是清明的。

程思怡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低声和她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病历本。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看到盛时庭满脸焦急、军装凌乱、额上甚至带着赶路疾驰后的薄汗出现在门口，映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程思怡则站起身，默默的退了出去。

“时庭？你怎么来了？前线……”映雪想坐直些，声音还有些虚弱。

盛时庭几步跨到床前，直接半跪下来，一把握住映雪的手。她的手很凉。他上下仔细打量她，眉头拧得死紧：“别管前线！你怎么样？怎么会晕倒？是不是累坏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问题又快又密，目光在她脸上急切地搜寻着任何不适的迹象。

映雪被他这罕见的、近乎失态的反应弄得心里一暖，又有些无措。

映雪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她回握住盛时庭因为紧张而有些用力的大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覆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抬起眼，望进盛时庭盛满担忧的深邃眼眸，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时庭，我……我没事。只是……我们可能……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盛时庭脸上的急切、担忧、焦躁，在这一刹那全部僵住。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击中，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他的目光从映雪的脸上，缓缓移到她覆在小腹的手上，再移回她的脸上。那双惯于洞察战场瞬息万变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惊、愕然、难以置信，紧接着，是如同破晓之光般骤然迸发的、巨大的惊喜和激动！

但几乎在同一瞬间，那惊喜又被更沉重的、现实的阴影所覆盖，化为深切的忧虑和后怕。

孩子？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硝烟弥漫、朝不保夕的战场上？在他甚至无法保证她和念庭绝对安全的时候？

狂喜与忧惧如同冰火交织，冲击着他的心神。他想起她这些日子的操劳，想起她方才的晕倒，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万一……他不敢深想。

然而，当他看到映雪眼中那丝同样的不安、茫然，以及潜藏着的、属于母亲的温柔与脆弱时，所有翻腾的情绪，最终都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决心所取代。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力道坚定而温暖。他向前倾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如海、却又蕴含着磐石般重量的光芒。

“雪儿，”他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郑重许下的誓言，“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前线如何，无论我们在哪里，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没有表达过多的狂喜——那不合时宜。但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他紧握的双手，他抵着她额头的温度，都无比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是她的丈夫，是即将再次成为父亲的男人，更是有能力、也有决心在乱世中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盛时庭。

这份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映雪心安。她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落点。眼眶微微发热，她用力点了点头，将脸埋进他宽厚的肩膀，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油灯静静燃烧，将相依的两人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窗外，夜色深沉，战争仍在继续。

但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房间里，一种崭新的、更加坚韧的纽带，正在悄然连接。未来依然充满未知与挑战，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共同守护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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