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该怎么和他说？

战事的走向，发生了微妙的转变。那支试图从“响水潭”隐秘溪涧进行致命穿插的日军精锐小队，一头撞进了季文翰精心布置的口袋阵，几乎全军覆没。

此战不仅粉碎了板垣师团一次极具威胁的奇袭计划，缴获了部分重要的通讯器材和地图，更极大地提振了守军的士气。

日军似乎因此攻势稍挫，正面战场的压力虽未完全解除，但那种令人窒息的、仿佛下一秒防线就要崩溃的绝望感，终于缓解了些许。

胜利的曙光依然遥远，但至少，人们开始敢去想象“坚持”之后的可能性。

后勤与医疗的保障，在映雪、顾正泽还有程思怡等人的竭力经营和后方北平沈逸轩等人的艰难筹措下，也逐步有了改善。

虽仍旧匮乏，但关键的药品、绷带不再完全断供，重伤员的转运通道也相对顺畅了一些。

战地医院里，虽然依旧忙碌，但那种因绝望而生的混乱和麻木，被一种更有秩序的、带着希望的努力所取代。

映雪护理伤员的动作熟练精准，安抚情绪的话语也越发自然有效。许多年轻的士兵都知道，那个面容清丽、眼神温柔却动作利落的医生，是督军夫人，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之一。

在她面前，再粗野的汉子也会努力忍住痛呼，再绝望的眼神也会因为她的鼓励而亮起一丝微光。

然而，人的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连日来的高强度劳作、精神的高度紧绷、对盛时庭身体的担忧、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某种细微的身体变化带来的消耗，都在悄然累积。

这天午后，战地医院里接收了一批新的重伤员，是在一次前沿反突击中受伤的。手术室不够用，简易帐篷下也躺满了人。

映雪和程思怡等人忙得脚不沾地，清创、止血、协助缝合、搬运伤员、更换染血的床单……

空气里血腥味和汗味混杂，闷得人透不过气。映雪正弯腰为一个肋部中弹的士兵调整输液管的速度，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猛地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地想抓住旁边的担架床稳住身体，手指却软得使不上力。紧接着，一股莫名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上来，伴随着四肢瞬间被抽空般的虚软。

“映雪姐？你怎么了？”  旁边的程思怡最先发现她的异样，只见她脸色在刹那间褪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身体晃了晃，便直直地向后软倒下去。

“快！扶住她！”程思怡惊叫一声，扔下手中的器械，和旁边一个护士兵一起，堪堪扶住了映雪瘫软的身子。

“佟医生！”

“夫人！”

周围的医护人员和轻伤员都惊呼起来。

程思怡迅速摸了摸映雪的脉搏，细速而微弱，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甚至有些偏低。“劳累过度，加上天气寒冷，可能有点缺氧了，快抬到通风处！”她当机立断。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映雪抬到一旁临时充当休息室的一间相对干净些的偏房里，放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程思怡拧了毛巾敷在她额头上，又让人去倒热水。

映雪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无力，恶心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喉咙发干。她勉强睁开眼睛，视野里是程思怡焦急的脸和模糊晃动的屋顶。

“思怡……我没事……”她想撑起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动，躺着！”程思怡按住她，眼中满是责备和心疼，“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这些天你根本就没好好休息过！”  作为医生和好友，她太清楚映雪的付出了，几乎是压榨着自己每一分精力。

程思怡仔细检查着映雪的情况：面色苍白，虚汗，眩晕，恶心，乏力……这些都是过度疲劳的典型症状。

但是映雪这段时间的行为有点反常。她注意到映雪最近似乎清瘦了些，但某些线条却似乎……她忽然想起，闲聊时似乎听映雪提过一句，月事已迟了许久，只以为是奔波劳碌、心神焦虑所致，并未在意。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程思怡的心猛地一跳。她示意其他人先出去照看伤员，然后说道:“我去把老周叫来，他会把脉。”

她关上简陋的木门，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老周赶来。

老周听说映雪晕倒了，脸上满是担忧，所以程思怡来找他时，他立刻就和她赶了过来。

“夫人，您快躺好，容我给你们把把脉。”

老周快步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搭住映雪的手腕，认真地把起脉来。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神情先是惊讶，随后转为欣慰。

过了好一会儿，老周缓缓放下映雪的手，看向程思怡，笑着点了点头。

程思怡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她走到床边，轻声对映雪说：“映雪姐，你又有宝宝了。”

她眨了眨眼，仔细回想……是的，最近总觉得异常疲惫，以前不觉得的味道现在闻着会胸闷，而月事……她细细算来，竟然已推迟了将近两月！

之前全部心神都系在盛时庭的生死、战事的危急和伤员的救治上，这些身体细微的变化，竟被她完全忽略了！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混合着茫然与惊愕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我……我以为只是太累，水土不服……”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潮水般涌来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有为人母（再次）的本能喜悦，但旋即被更深、更沉的现实忧虑所淹没。

这里是战场，是条件极其恶劣的野战医院，她每天接触的是血腥、死亡和伤痛，她自己尚且劳累到晕倒，如何能保证腹中幼小生命的安全？

盛时庭还在前线日夜指挥，肩负着数千人的生死存亡，她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样的消息去让他分心吗？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突然，太过沉重，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现实的无力。

程思怡紧紧握住她的手，理解她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别怕，映雪姐，”她柔声安慰，语气却带着医者的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的健康。你必须立刻停止所有重体力劳动，保证休息和营养。前线的事情，有督军，有季司机，有正泽他们。你得先照顾好自己。”

“是啊，夫人，您当务之急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就不用操心了，交给我们就好。”老周也安慰道。

映雪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渗入粗糙的枕头。她的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小腹上。

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脆弱的生命，是她和时庭在劫后余生中，爱情的结晶，也是这残酷战争里，一抹意想不到的、带着无限重量的希望微光。

窗外的闷雷声越来越近，暴雨将至。而映雪的心中，也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那个正在为家国天下浴血奋战的男人？这个孩子，又该如何在这动荡的时局中，平安降临？

未来的路，仿佛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却也似乎……有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柔软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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