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醒来

盛时庭苏醒的消息，如同连日阴霾后破云而出的一缕炽阳，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临时野战医院乃至整个前沿营地上空的沉重阴云。

这消息从一个厢房传到另一个病室，从院内传到院外警戒的士兵耳中，又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向更远处的指挥所和散兵坑。

焦虑、担忧、乃至一度弥漫的悲观情绪，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振奋所取代。

督军挺过来了！这不仅仅是一个主帅的安危，更是支撑着这支在强敌压迫下苦战不屈的部队，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之一。

顾正泽很快便提着药箱来到厢房，脸上带着多日来罕见的轻松神色。映雪正小心地扶着盛时庭，用软枕垫在他身后，让他能稍微坐起一点。

虽然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已让盛时庭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但他紧抿着唇，没有哼一声，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映雪忙碌的身影。

“督军，感觉如何？”顾正泽走到炕边，温声问道，一边打开药箱。

盛时庭看向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低哑，却比清晨刚醒时清晰了些：“顾先生……有劳。”  他记得昏迷中偶尔感知到的、与映雪那轻柔触感不同的、属于医生的沉稳手法。

顾正泽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舌苔，又测了脉搏和体温。体温已降至低热，脉搏虽仍显虚弱，但节律已趋稳定。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盛时庭腿上伤口的绷带。

映雪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当最后一层纱布揭开，露出里面的创面时，她看着，情况比之前好了太多。

虽然伤口周围仍有淡淡的红肿，但原本骇人的暗红色已经消退，溃烂的皮肉边缘开始收拢，渗出的是清亮的组织液，而非脓血。那狰狞的伤口，终于显露出愈合的迹象。

“太好了！”顾正泽眼中露出由衷的欣喜，“感染基本控制住了，伤口正在肉芽生长阶段。督军，您这次真是从鬼门关闯了一遭。接下来仍需静养，伤口每日换药，营养必须跟上，切忌用力，以防崩裂或再次感染。”

盛时庭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映雪。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时她憔悴至极的模样，那浓重的乌青和尖削的下巴，无不诉说着她这些日子耗费的心血。伤口能控制住，能开始愈合，这里面，她的功劳恐怕比任何药物都大。

“多谢。”他再次对顾正泽道，这句感谢，含义深重。

顾正泽自然明白，他一边熟练地重新上药包扎，一边微笑道：“督军该谢的，是映雪。若非她衣不解带、日夜不休地精心照料，配合治疗，情况未必能如此快好转。”

盛时庭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更深地投向映雪。映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耳根却有些发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难掩激动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督军真的醒了？”

“千真万确！顾医生刚进去！”

“老天保佑！这下可好了！”

很快，厢房那扇不算宽的门，便被陆续到来的人们堵住了。

最先探进头来的是盛时庭的副官陈明启，也就是之前发回电报的参谋长。

他脸上带着巨大的喜悦和一丝如释重负的愧疚，快步走到炕边，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却微微发颤：“督军！您可算醒了！属下……属下……”  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面不改色的汉子，此刻竟有些哽咽。

盛时庭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显然多日未曾好好打理过的胡茬，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前线情况如何？弟兄们伤亡怎样？”  他一醒来，最记挂的仍是战事和部下。

陈明启连忙收敛情绪，简要汇报了最新的防线布置和敌我态势，虽依旧严峻，但暂时稳住了阵脚。

正说着，军医老周也搓着手走了进来，看到盛时庭确实清醒着，激动得老泪纵横：“督军！督军您可吓死老周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这伤可得好好养，再不能大意了！”

紧接着，几个身上还带着硝烟痕迹、军装破旧的营、连长也闻讯赶来，挤在门口，踮着脚往里看，脸上都是憨厚而欣喜的笑容。他们都是盛时庭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感情非同一般。

“督军！”

“头儿！您可算回来了！”

“我就说咱们督军命硬，小鬼子奈何不得！”

小小的厢房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充满了生气。盛时庭虽然虚弱，但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真挚的脸，胸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努力挺直脊背，维持着主帅的威严，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一一颔首回应。

映雪悄悄退到一旁，将炕前的位置让给这些与他生死与共的军人。她看着盛时庭即使在病中，依然努力凝聚心神关注军务、安抚部下的样子，心中既骄傲，又泛起更深的疼惜。她知道，他的责任太重，他的牵挂太多，即使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也无法真正放松。

顾正泽见状，知道盛时庭需要休息，便出面温和地劝说道：“各位，督军刚醒，精神不济，还需静养。大家的心意少帅都知道了，先让少帅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望不迟。”

众人这才恍然，连忙收敛声息，依依不舍地告退，临走前都不忘对映雪投去感激和敬佩的目光。

最后，一个满脸憨厚、围着油腻围裙的炊事班老兵，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从人缝里挤进来，碗里是熬得稀烂喷香的小米粥，上面还点缀着几点珍贵的油星和细碎的菜叶。

“少……少夫人，”老兵有些局促地将碗递给映雪，“俺们炊事班没什么好东西，就熬了点稠粥，给少帅补补身子……您，您受累，喂少帅吃点……”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代表着最底层士兵最真切的心意。

映雪连忙接过，感激道：“多谢您，这粥熬得真好。”

老兵嘿嘿笑着，搓着手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粥碗里冒出的袅袅热气。

映雪端着粥，重新坐到炕沿。盛时庭经过方才一番情绪起伏和应对，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闭目靠在枕上微微喘息。听到她的动静，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粥碗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四目相对，劫后余生的复杂心绪，千言万语，尽在无声之中。

“吃点东西吧，你很久没正经进食了。”映雪轻声说着，用勺子舀起一点粥，仔细吹凉，递到他唇边。

盛时庭没有拒绝，顺从地张口咽下。温热的粥滑入空虚的胃袋，带来久违的妥帖暖意。他一口一口地吃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映雪。

看着她专注吹凉粥饭的侧脸，看着她依旧明显的黑眼圈，看着她因为他的苏醒而终于焕发出些许光彩的眼眸。

一碗粥见底，映雪用软巾替他拭了拭嘴角。盛时庭忽然伸出手，用尚乏力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眼下的乌青。

那冰凉的、略带粗糙的触感让映雪微微一颤。

“苦了你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歉疚与疼惜，短短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映雪鼻尖一酸，抓住他欲收回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绽开一个笑容：“不苦。你能醒过来，什么都值得。”

窗外，阳光似乎更明亮了些，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远处依稀还有零星枪炮声，但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时间仿佛暂时凝固，只流淌着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静谧与温情。

然而，无论是盛时庭还是映雪都清楚，这份宁静只是暴风雨中短暂的间歇。战争还在继续，更严峻的考验，或许还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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