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你一定要好起来
火车在仿佛永无止境的“哐当”声中,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喘着粗重的白色蒸汽,停靠在一个名为“黑石峪”的小站。
这里已是战线后方相对稳定的区域,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一种紧张的肃杀气氛。
站台上随处可见缠着绷带、相互搀扶的伤兵,以及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的军官。
映雪在顾正泽和程思怡的协助下,带着沉重的药品箱,艰难地穿过拥挤混乱的人群。
早有接到电报的盛部参谋等在站外,见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敬礼后,声音沙哑而急促:“夫人!您可算到了!督军他……情况不太好,伤口感染,高烧一直不退,昏迷两天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确切的消息依旧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映雪心口。她脚下一个踉跄,被身旁的程思怡及时扶住。
“带路!”映雪稳住心神,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尖锐,不容置疑地说道。
临时战地医院所在的地主宅院离车站不远,但这一段路,映雪却觉得无比漫长。院门口有持枪士兵守卫,院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屋檐下、院子里,但凡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都躺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几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军医和少数护士兵脚步匆忙地穿梭其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力。
映雪无暇他顾,跟着参谋径直穿过庭院,走向最里面的那间厢房。
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股混合着腐臭、药味和闷热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光线昏暗,炕上躺着的那个人,盖着厚厚的棉被,脸颊深陷,肤色是一种不祥的潮红,嘴唇干裂泛白,呼吸急促而微弱。
若不是那依旧挺括的鼻梁和紧抿的、即使昏迷也带着一丝倔强的嘴角,映雪几乎不敢相认,这就是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盛时庭。
他瘦了太多,也脆弱了太多,像一头重伤濒死的猛虎,失去了所有的锋锐与威仪。
映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步步走到炕边,双腿发软,几乎是跌坐在炕沿。
颤抖的、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滚烫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时庭……”她哽咽着,唤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滴大滴地滚落,砸在他盖着的棉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紧随其后的顾正泽和程思怡见状,立刻上前。顾正泽神色凝重,俯身仔细检查盛时庭腿上的伤口,解开绷带,看到那红肿溃烂、不断渗出黄绿色脓液的创面时,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程思怡则迅速拿出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肺功能,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脉搏。
“感染很严重,引发了败血症的迹象,”顾正泽站起身,语气沉重,“必须立刻加强抗感染治疗,清创要更彻底,需要引流通畅,赶紧准备手术用具,这里负责的医生是谁?”
旁边的军医老周连忙回答:“是我。”
“好,你跟我来,商议后续治疗方案。”顾正泽对映雪说完,便匆匆离去,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挺拔而可靠。
程思怡则留下来,她握住映雪冰凉的手,柔声却坚定地说:“映雪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督军需要最精心的护理。高热必须尽快控制,物理降温不能停,还有喂水、喂药、清洁,一刻都不能松懈。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去帮忙调配药物,这里伤员太多,人手实在不够了。”
她看了一眼炕上昏迷不醒的盛时庭,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医者的专注。她知道,此刻投入对更多伤员的救治,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支持。
映雪用力点头,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我明白,思怡,你们快去忙,这里交给我。”
从这一刻起,映雪仿佛一头被激发了所有潜能的母狮,在她受伤的伴侣身边寸步不离。她遣开了原本负责照料的两个小兵,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她打来冰冷的井水,将毛巾浸湿,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腋下和腹股沟,试图用物理方式带走那可怕的高热。他的身体滚烫,皮肤干燥,每一次擦拭,她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又极有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将熬好的、黑褐色的中药和西药药片化开的水,喂进他嘴里。
有时他会无意识地抗拒,药汁从嘴角流出,她便不厌其烦地擦干净,再继续尝试,直到确定他咽下足够的分量。
伤口换药是最艰难的时刻。当顾正泽或老周前来进行更专业的清创时,映雪会在一旁紧紧握住盛时庭无意识蜷缩的手,尽管他可能根本感觉不到。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器械清理,脓血被引出,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搐,脸色比病人还要苍白,但她始终强撑着,不曾移开视线。清创结束后,她会仔细地在给他撒上新的磺胺粉,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轻柔地包裹好。
她几乎不眠不休,困极了就在炕沿趴一会儿,稍有动静便立刻惊醒。她替他更换被汗浸湿的里衣,处理他因昏迷而失禁的污秽,没有丝毫的嫌弃和犹豫。
她不停地在他耳边低声说话,说着北平的家,说着念庭一天天长大的趣事,说着他们初遇时的舞会,说着她一路北上的艰辛与见闻……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她固执地相信,她的声音或许能成为牵引他走出黑暗迷途的一根线。
期间,季文翰风尘仆仆地从前沿阵地赶回。他军装上沾满尘土,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战事依旧吃紧。
他轻轻推开厢房的门,看着映雪鬓发散乱,眼窝深陷,面色憔悴,依旧正专注地、轻柔地用湿毛巾给盛时庭擦拭着手臂,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季文翰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兄弟伤势的忧虑,也有对这位嫂子坚韧不拔的敬佩。他放轻脚步走上前,低声道:“大嫂,你辛苦了。”
映雪抬起头,看到是季文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不辛苦,只要他能好起来。”
季文翰看着炕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盛时庭,拳头不自觉握紧,又缓缓松开。他转向映雪,语气诚挚:“时庭兄命硬,多少次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挺过去。倒是你,大嫂,一定要好好休息才是,你若累倒了,时庭兄醒来该心疼了。”
映雪的目光重新落回盛时庭脸上,声音轻柔却坚定:“我没事。文翰,前线离不开你,你去忙吧,这里有我,有顾医生他们,你放心。”
季文翰知道劝不动,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郑重道:“好!那我先回前线了!大嫂,保重!” 他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青砖地上的声音,沉重而坚定。
房门被轻轻带上,昏暗的厢房里,又只剩下映雪和昏迷的盛时庭。窗外,伤员的呻吟和远处隐约的炮火声依旧不断传来,提醒着这个世界正处在怎样的动荡与苦难之中。
映雪握住盛时庭那只没有受伤的、依旧骨节分明却有些无力的大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高于常人的体温。她闭上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遍遍地、固执地低语:
“时庭,我来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感觉到了吗?”
“你一定要醒过来,我和念庭都在等你……”
“你说过,要我心甘情愿做你的俘虏……我还没亲口答应你呢,你不许食言……”
她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在这充满死亡与痛苦气息的角落里,固执地流淌着,滋润着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也支撑着她自己,在这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一寸寸地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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