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出发去东北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凛冽，砭人肌骨。

盛府门前，一辆黑色的汽车已然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尾排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搬上车，里面装着药品、医疗器械以及一些必要的御寒衣物和干粮。

映雪站在台阶上，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呢绒旅行装，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上，是彻夜未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她最后一遍检查着随身的行囊，里面除了必要的证件和银钱，还贴身放着盛时庭从前线寄回的那寥寥几封家书，以及女儿持盈的一只小小的金手镯。

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女儿柔嫩的脸颊。孩子似乎感应到离别，伸出小手咿呀着想要抓住母亲的衣襟。

映雪心中一痛，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强行忍住，只是用微颤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手，低声道：“盈儿乖，等娘亲接爹爹回来。”

直起身，她看向身旁眼眶红肿却强忍着泪水的盛歆瑶，以及面色沉静、目光中却透着无比郑重的沈逸轩。

“家里，就交给你们了。”映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嘱托。

沈逸轩深深点头：“一切有我。路上保重，务必……平安抵达。”  他知道，任何安慰在此时都显得苍白，唯有守住后方，才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盛歆瑶上前紧紧抱住映雪，声音哽咽：“嫂子，一定要找到哥哥，你们都要好好的！”

就在映雪深吸一口气，准备转身登车之际，街道尽头又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一辆略显陈旧的福特轿车疾驰而来，在盛府门前“吱嘎”一声停下。

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着驼色风衣的顾正泽，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后，目光沉稳而坚定。紧随其后的，是程思怡，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格纹大衣，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皮箱，脸上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却也掩不住一丝担忧。

映雪微微一愣，迎上前几步：“师兄，思怡？你们怎么来了？”  她以为是得知消息特意赶来送行的，“不必如此，此行路途遥远，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顾正泽与程思怡对视一眼，随即看向映雪，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师妹，我们不是来送行的。”他拍了拍程思怡手中的皮箱，“我们是来与你同去的。”

“同去？”映雪愕然，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程思怡。她知道程思怡与顾正泽的儿子允琛尚在蹒跚学步的年纪，“这……这怎么行？允琛还那么小，东北战火连天，你们怎么放心得下他？”

程思怡走上前，握住映雪冰凉的手，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柔声道：“映雪姐，允琛我们已经托付给可靠的朋友照料。正是因为东北战乱，死伤惨重，我和正泽才更要去。”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医者的仁心与知识分子的担当，“我们是医生。国家危难之际，前线将士在浴血奋战，后方百姓在流离失所，那里有太多人需要救治。我们学医，不正是为了此刻吗？岂能因一己之私，安守后方？”

顾正泽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比程思怡更显理性，却也蕴含着同样的热忱：“督军为国负伤，于公于私，我们都理应前去。况且，多一个医生，或许就能多救回几条性命，多保住几个家庭，战地医疗条件恶劣，人手永远不嫌多。思怡擅长护理和内科，我能处理外伤和进行手术，我们一起去，总能多帮上一些忙。”

映雪看着他们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坚定，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师兄本身就很优秀，前途一片光明，而且家境优渥，又是书香门第，思怡更是家中独女，他们本可以在相对安全的北平过着安稳的生活。

此刻选择北上，不仅仅是出于朋友义气，更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对这片土地和同胞的责任感。

乱世之中，这样的选择，何其珍贵，又何其沉重。

她原本孤身奔赴前路的决绝里，忽然注入了一股温暖的、坚实的力量。她不再是一个人，去面对那未知的烽火与艰险。

她没有再拒绝，也无法拒绝。只是重重地、感激地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程思怡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顾正泽和程思怡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两个装满了药品和医疗器械的箱子，迅速被搬上了映雪的汽车。

映雪最后看了一眼盛府的门楣，看了一眼怀中幼子懵懂的眼神，看了一眼沈逸轩和盛歆瑶担忧而不舍的面容，毅然转身，拉开车门。

汽车引擎发出更大的轰鸣，载着佟佳映雪、顾正泽、程思怡，以及他们沉甸甸的使命与担忧，驶离了盛府，碾过北平清晨寂寥的街道，向着火车站的方向疾驰而去。

北平火车站，一如既往地喧嚣而混乱。南来北往的旅客、神色仓皇的难民、吆喝着小贩的报童、还有荷枪实弹巡逻的军警，构成了一幅动荡年代的浮世绘。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汗水和各种不明气味混合的浑浊气息。

他们乘坐的是前往奉天方向的列车，车厢老旧，座椅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映雪一行人带着大量药品和器械，引起了同车厢一些旅客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顾正泽不动声色地将最重要的药箱放在自己脚边，程思怡则默默地整理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检查里面的绷带、碘酒和磺胺粉是否齐全。

火车在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汽笛声中，缓缓启动。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声响，窗外的景物开始向后移动，熟悉的北平城楼、街道、屋舍逐渐远去，最终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背景。

映雪靠窗坐着，目光怔怔地投向窗外。越往北，春意似乎愈发稀薄，田野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土黄色，远处的山峦也显得格外冷峻。她知道，每前进一里，就离他更近一步，但也离危险更近一步。

顾正泽拿出一本医学书籍安静地看着，程思怡则轻声与映雪交谈，试图分散她的焦虑，聊一些护理伤员的注意事项，聊允琛小时候的趣事。

列车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奔驰，偶尔经过一些小的站台，可以看到更多携家带口、面带菜色的难民，也能看到一列列运载着士兵和军用物资的火车呼啸而过，那沉重的绿色车厢，像是一条条沉默的巨蟒，蜿蜒着爬向北方那片正在流血的土地。

战争的阴影，从未如此具体而微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车厢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映雪依旧望着窗外，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偶尔零星闪烁的灯火，如同旷野中孤独的眼睛。她的手，不自觉地又抚上了贴身收藏的那几封家信。

时庭，你一定要撑住。我来了，带着能救你的医生，带着你从未见过的、我们的孩子的念想，来了。

火车，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片被战火与苦难浸透的东北大地，一路向北。车厢摇晃，载着希望，也载着未知的艰险，在漫长的铁轨上，发出持续而坚定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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