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负伤
辽源沦陷的耻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位幸存将士的心头。
撤退的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嘎声,间或夹杂着伤员压抑的呻吟。
盛时庭骑在马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唯有眼底那簇未曾熄灭的火焰,昭示着他不屈的意志。
他下令各部在锦州一带收拢整顿,清点伤亡,构筑新的防线。
然而,日军挟攻陷辽源之威,攻势并未停歇,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鲨,展开了更加疯狂、也更加缜密的追击和围剿。
板垣师团得到增援,兵分两路,一路由投降的张家部队引导,沿着主要交通线正面压迫,另一路则派出精锐的步兵大队,配属大量骑兵和轻型火炮,利用其对地形逐渐熟悉的优势,不断进行迂回穿插,意图将盛时庭和季文翰的残部彻底分割、包围、歼灭于辽西走廊。
战局瞬间变得更加恶劣。盛时庭和季文翰几乎是在疲于奔命,部队得不到休整,补给时断时续,伤员数量持续增加。
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丘陵、村落、甚至已经封冻的河道,节节抵抗,每一次阻击都洒下热血,只为迟滞日军推进的脚步。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将稀疏的林木和荒芜的田野染上一片凄艳的红。
盛时庭亲自率领麾下最能打的一个警卫连,据守在一处名为“野狐岭”的废弃土堡及其周边高地,负责掩护主力部队和庞大的伤员队伍向预设的第二道防线转移。
这里地势略高,可以控制下面一条重要的马车道,是日军迂回部队必然要争夺的要点。
土堡早已残破不堪,断壁残垣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士兵们默默地挖掘散兵坑,加固着可怜的工事,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一种大战前的死寂。
季文翰策马而来,脸上带着急色:“时庭兄,日军迂回部队的先头骑兵已经出现在五里外,规模不小,后面肯定跟着步兵。这里太突前,一旦被黏上,很难脱身!主力转移还需要至少三个时辰!”
盛时庭举起望远镜,看向远处地平线上卷起的尘土,冷静地放下:“三个时辰,必须守住。丢了这里,伤员和后勤就全完了。”
他转头看向季文翰,语气不容置疑,“文翰,你带你的机动部队,在侧翼策应,视情况打击其腰部,或者在我们撤退时断后。这里,我亲自坐镇。”
季文翰深知此战凶险,看着盛时庭决绝的神情,知道劝说无用,重重抱拳:“好,时庭兄保重!我会相机行事!”说罢,调转马头,带着人马迅速消失在暮色中。
日军来得极快。先是数十名骑兵呼啸而至,绕着土堡外围进行火力侦察,子弹啾啾地打在土墙上,溅起蓬蓬尘土。盛时庭沉着下令,不许暴露火力点,只用冷枪狙杀了几个过于靠近的敌骑。
很快,日军的主力步兵赶到,迫击炮弹开始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落下,在土堡内外炸开一团团火光和烟柱。爆炸声震耳欲聋,破片横飞。士兵们蜷缩在工事里,感受着大地的震颤。
炮火延伸后,黑压压的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呈散兵线,嚎叫着发起了冲锋。土黄色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高地。
“打!”盛时庭一声令下。
残破的土堡瞬间喷吐出复仇的火舌。步枪、轻机枪、手榴弹,所有能用的武器一齐开火,冲在前面的日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
但后面的敌人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冲,日军的机枪也架设起来,猛烈扫射,压制守军火力。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双方士兵在不到百米的距离上互相倾泻着子弹,手榴弹在空中划过弧线,爆炸声、枪声、呐喊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谱成一曲死亡交响乐。
盛时庭手持一支德制驳壳枪,身影在残垣断壁间快速移动,指挥若定,时而点射露头的日军机枪手,时而大声命令士兵调整位置。
他的冷静和勇悍,极大鼓舞了守军的士气。警卫连都是百战老兵,战斗意志极其顽强,凭借地形和精准的射击,一次次将日军的冲锋打退。
然而,敌我兵力悬殊,日军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天色渐渐暗下,但战斗并未停歇,反而在照明弹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惨烈。守军的弹药在快速消耗,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一颗日军掷弹筒发射的小型榴弹,带着特有的弧线,落在盛时庭身旁不远的一处断墙后。“轰!”的一声巨响,碎石和尘土飞扬。
“督军!”附近的卫兵惊呼。
盛时庭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已本能地向侧后方扑倒,但依旧感觉左肩一阵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同时额角也被飞溅的碎石划破,温热的鲜血顿时流淌下来,模糊了他一侧的视线。
卫兵们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他拖到更安全的掩体后面。盛时庭咬着牙,推开要给他包扎的卫兵,低头看去,军装已被鲜血浸透,一枚尖锐的弹片深深嵌入了左肩,伤口皮肉外翻,血流如注。额角的伤只是皮外伤,但血流披面,看起来颇为骇人。
“我没事!”他低吼一声,撕下一条内衣布料,胡乱在额头上擦了一把,然后死死勒住肩上伤口的上方,试图止血。
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照明弹的青白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况。
“参谋长!”他唤来临时指挥所的军官,“现在由你接替指挥!按原定计划,再坚守半小时,然后交替掩护,向二号集结点撤退!发信号,让季司令准备接应!”
“督军,您的伤……”
“执行命令!”盛时庭的声音因疼痛而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斩钉截铁。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息着,努力对抗着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虚弱。肩上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钻心的疼痛,鲜血透过简陋的包扎不断渗出。
他听着外面依旧激烈的枪声,看着身边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作为主帅,他深知自己此刻绝不能倒下,至少,在部队安全撤离之前,他的意志不能垮。
半小时,在平时转瞬即逝,在此刻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撤退的信号终于发出,残存的士兵们开始相互搀扶着,利用夜色和地形向后转移时,盛时庭在两名强壮的卫兵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
每迈出一步,左肩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死死咬着牙关,嘴唇被咬出血痕,依靠着卫兵的支撑和内心那股不屈的傲气,一步一步,踉跄着离开这片浸满鲜血的阵地。
季文翰的接应部队及时出现,用猛烈的侧击挡住了企图追击的日军。当季文翰看到被卫兵半扶半背着、浑身血迹、脸色惨白如纸的盛时庭时,饶是他见惯了生死,心头也不由得一紧。
“军医!快!给督军处理伤口!”季文翰急声喝道,上前和卫兵一起扶住盛时庭。
盛时庭抬起被血污和汗水沾染的脸,看向季文翰,声音微弱却清晰:“部队……撤下来多少?”
“放心,主力已安全,伤员也在转移。”季文翰看着他肩上的伤,眉头紧锁,“你这伤……必须立刻手术取出弹片!”
盛时庭闭上眼,点了点头,身体 最后 允许那巨大的痛苦和疲惫席卷而来,几乎瞬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地想着,这身伤,这败退的耻辱,还有那座沦陷的辽源城……这一切,绝不会就此结束。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带着他们负伤的统帅,继续向着未知的前路,艰难跋涉。而关外的烽火,依旧映红了半边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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