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此仇必报
朔风如刀,卷着关外特有的粗粝雪沫,抽打在奉天城外临时构筑的指挥所篷布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噗噗声。
篷内,汽油灯的光晕在烟雾与寒气中摇曳,映着盛时庭线条冷硬的侧脸。
他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上,指尖重重划过已被标注为猩红失守的区域,那红色刺目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督军,张景山的部队退得比兔子还快,把主要干道和两处战略高地直接让给了日本人!我们先锋部队刚接上火就陷入了夹击!”一名脸上带着硝烟黑灰的参谋声音沙哑地汇报,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懑。
盛时庭没说话,只是盯着地图上那不断被蚕食、扩大的红色区域,眸色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东北张家,盘踞此地多年的地头蛇,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竟不惜引狼入室,将倭寇的铁蹄迎进国门。
他一方督军,亦是出于一个军人的血性,率部北上阻击,然而地利尽失,情报滞后,加上日军装备精良、攻势凶猛,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其被动的苦战。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告诉前线,放弃二号高地,收缩防线,依托黑山咀一线构筑工事,死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石般的决绝,“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许退!”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指挥所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连日来的败退和巨大伤亡,像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篷布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更凛冽的寒风灌入,随之走进来一个身着灰蓝色晋军军服、身姿挺拔的年轻军官。
他摘下军帽,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长途奔波的疲惫掩不住眼中锐利的光芒。他道:“时庭兄,情况紧急,日寇进攻太过激烈!”
“文翰,你有见解?”盛时庭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指向地图,“情况紧急,日军板垣师团主力正沿铁路线猛扑,其左翼依托张家叛军,进展迅速。我部正面压力过大,急需一支生力军,从其侧翼撕开一道口子,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
季文翰一步跨到地图前,目光快速扫过错综复杂的战线,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节点:“这里,野狼峪。地势复杂,日军在此处兵力相对薄弱,且与张家部队衔接不够紧密。给我一夜时间,我带人摸上去,端掉他们的前线指挥所和炮兵观测点!”
盛时庭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季文翰选的这个点,正是他之前考虑过却苦于无兵可用的奇袭之处。“好!需要什么支援,尽管提。”
“不需要太多,给我最好的向导,还有,炮火掩护,在我得手后,压制敌军可能的反扑路线。”
当夜,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季文翰亲率一支精锐,借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如一把尖刀,悄无声息地插入了野狼峪。战斗在凌晨时分骤然爆发,急促的枪声、爆炸声在山谷中回荡,打破了雪夜的死寂。
盛时庭在前线指挥所紧握望远镜,看着远处山峪中腾起的火光,面色沉静,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一丝紧张。
拂晓时分,消息传来:野狼峪日军前哨阵地被连根拔起,一名中佐被击毙,炮兵观测系统瘫痪。
此战虽小,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低迷的防线。季文翰部的灵活与悍勇,有效牵制了日军的侧翼,迫使板垣师团不得不分兵应对,盛时庭正面战场的压力顿时为之一轻。
接连数日,季军与盛部配合默契,打了几次漂亮的反击和小规模歼灭战,一度溃散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初步稳定下来,甚至夺回了之前丢失的两个小型集镇。
然而,指挥部里的盛时庭和季文翰,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轻松。
“督军,日军的主力未损,他们在调整部署。”季文翰指着地图上几个新出现的蓝色箭头,“看这里,这里,他们的增援部队正在集结,尤其是重炮和战车部队。野狼峪的亏,他们不会吃第二次。”
盛时庭点头,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板垣是个老狐狸,他在试探我们的虚实,下一步,必然是雷霆万钧的重击。我们的兵力、装备,依然处于绝对劣势。”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隐约的硝烟味,“而且,我们背后并不安稳。” 他意指的,是那些仍在观望、甚至可能与日军暗通款曲的其他地方势力,以及补给线上日益严重的困难。
真正的考验,很快降临。
日军在短暂休整后,发动了代号为“烈风”的大规模攻势。这一次,他们不再分散兵力,而是集中优势炮火和刚刚抵达的坦克联队,如同一把沉重的铁锤,直直砸向防线上的关键枢纽——辽源城。
辽源,连接南北交通的要冲,一旦失守,整个防线的侧后都将暴露在日军兵锋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盛时庭亲自坐镇辽源城外的前沿指挥所,将所能调动的所有兵力,包括他自己的警卫营,都填了进去。季文翰部则在侧翼机动,拼命阻击试图迂回包抄的日军部队。
战斗从清晨打到黄昏,又从天黑战至天明。日军的炮火将辽源城外阵地犁了一遍又一遍,焦土一片,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守军依托残破的工事和城垣,用步枪、手榴弹、甚至大刀,与冲上来的日军士兵反复搏杀。
盛时庭几次接到团长、营长阵亡的消息,他对着电话那头嘶吼着“顶住!给我顶住!”,声音已然沙哑。
季文翰那边同样惨烈,他的部队在野战中与日军精锐联队撞在一起,白刃战打了数次,伤亡惨重,却死死钉在阵地上,未能让日军迂回计划得逞。
然而,实力的差距,并非仅靠勇气和意志就能完全弥补。日军的坦克碾过战壕,重炮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火力点。
城内的通讯设施在猛烈炮击中被毁,指挥系统开始失灵。部分新补充的兵员在如此惨烈的消耗下,出现了溃退的迹象。
盛时庭站在指挥所外,用望远镜看着辽源城头在炮火中不断腾起的浓烟和火光,看着那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的土黄色身影,看着守军的身影在爆炸中倒下,越来越少。他握着望远镜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督军!西城门……西城门被突破了!日军坦克入城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通信兵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带着哭腔喊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辽源城方向,突然爆发出更加密集和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其中夹杂着日军冲锋的嚎叫。
季文翰也从侧翼发来急电,告知日军加强攻势,他已无法抽兵回援辽源。
盛时庭闭上眼,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赤红和冰冷的决绝。
“传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像冰凌碎裂,“各部,按预定撤退方案,交替掩护,撤出辽源战场。向锦州方向转移。”
“督军!”身旁的副官忍不住惊呼,放弃辽源,意味着之前所有的牺牲,付之东流。
“执行命令!”盛时庭厉声打断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片燃烧的城市,“活着,才能继续打下去。”
当夜,在残月与烽火的映照下,最后一批守军含着热泪,搀扶着伤员,撤出了已成一片火海瓦砾的辽源城。日军太阳旗,在残破的城头上缓缓升起,伴随着胜利的喧嚣。
盛时庭站在撤退路线上的一处高坡,回望那片沦陷于黑暗与烈火中的土地,紧握的拳心里,指甲深深掐入肉中,渗出血迹。
季文翰策马来到他身边,军装上满是尘土与干涸的血迹,他看着盛时庭紧绷的侧脸,沉声道:“此仇,必报。”
盛时庭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彻骨的话:“辽源之失,他日必以百倍偿还。走!”
残兵败将,带着无尽的屈辱与仇恨,消失在关外苍茫的夜色之中。而更多的阴云,正在更广阔的土地上空积聚。战火,远未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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