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风暴过后的安宁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些，被窗外涌入的、带着初夏草木气息的空气冲散。

省纪委周志强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李为民落网的消息，像一剂强效的止痛针，瞬间缓解了叶清澜眉宇间深锁的沉郁。

她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活泛的血色，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但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重新找回了焦距。

“叶县长，打扰您休息了。”周志强在陈默让开的椅子上坐下，态度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敬意。

“郑组长让我代表工作组，对您和陈默同志表示最深的感谢，也为之前未能提供更周全的保护致歉。”

他的目光扫过叶清澜包着纱布的耳朵和略显消瘦的脸颊，语气真诚：“您的安危和健康，是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工作组会全力协助您的治疗。”

叶清澜微微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周主任言重了，都是为了工作。李为民落网，是大家的功劳，也是……一个交代。”她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门口，压低声音，“那份账本……”

“账本已经发挥关键作用，”周志强立刻接话，声音也压得更低，“牵扯出的链条比预想的更深更广。郑组长亲自在督战，省里高度重视。卢启明、杨振等人已被严密控制，袁奎安也已在邻省落网。现在最关键的是稳固证据链，同时保障所有知情人和关键证人的安全，尤其是您。”

他看向陈默：“陈默同志，郑组长特别指示，叶县长的安全警戒升级，由省厅直接接手外围，内部由可靠力量负责。另外，需要你全力配合，尽快整理所有与宏远地产开发区项目、以及近期你掌握情况的详细报告。”

陈默挺直脊背：“是，周主任。我明白。”

任务布置完毕，周志强又询问了叶清澜的身体状况和治疗方案，叮嘱她务必安心休养，这才起身告辞。

门口，两个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的陌生面孔已经替换了之前的守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走廊，对周志强无声地点点头。

病房门再次关上，短暂的喧闹归于平静。刚才的谈话耗尽了叶清澜的力气，她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

“喝点水？”陈默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面是周玉梅特意泡的润喉花茶，温度刚好。他将杯子凑到叶清澜右耳边，方便她听到水流注入的声音。

叶清澜睁开眼，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档案室……”她轻声吐出三个字，眼神看向陈默。

陈默立刻会意，周玉梅此时不在病房，他凑近叶清澜的右耳，声音压得极低：“资料没事。王大勇那边很安全，‘备用钥匙’在他手里。等风头再稳一点，我亲自去取。”他指的是藏在王大勇修理铺暗格里的备份材料。

叶清澜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紧绷的肩膀似乎又放松了一点。

她尝试着想自己调整一下靠枕的位置，左手刚一动，肋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别动！”陈默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急切，“伤口还没长好，医生说不能用力。”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的瘦削和轻微的颤抖。

陈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赶紧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身后的靠枕压实，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整个过程他都屏着呼吸，生怕弄疼了她。

叶清澜微微喘着气，疼痛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但看向陈默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没事……就是忘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自嘲，“躺久了，人都变钝了。”

陈默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瘦弱的触感，他莫名觉得手心有些发烫，掩饰性地转身去整理床头柜上散乱的杂物——

周玉梅剥好的橙子还剩几瓣，他找了个小碟子仔细装好，又把保温杯的盖子拧紧。

“王大勇……他还好吗？”叶清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关切。

“好着呢，”

陈默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试图驱散病房里凝重的空气，“他那修理铺生意照旧，就是总惦记着你。昨天还偷偷给我塞了他媳妇煮的排骨汤，说是给你补补元气，我放食堂冰箱了，等会儿让周姐热给你喝。那小子笨手笨脚，隔着保温桶我都闻见盐放多了，估计齁咸。”

叶清澜被他带着调侃的语气逗得嘴角弯了弯，想象着王大勇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提着保温桶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替我谢谢他。”顿了顿，她又问，“开发区那边……现在谁在盯着？”

“郑组长有安排，省里直接派了个临时工作组下去主持工作，县里配合。”陈默知道她放心不下工作。

“你放心，现在没人敢乱动。孙主任也回去了，他熟悉情况，能稳住局面。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叶清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在洁净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跳跃。这平常的夏日景象，此刻在她眼中显得格外珍贵。

傍晚时分，周玉梅提着保温饭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医院食堂的大师傅老赵。老赵憨厚地笑着，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

“叶县长，听周护士长说您胃口好了点，我给您炖了点山药鸽子汤，放了点枸杞红枣，清淡，养人！”老赵把砂锅放在床头柜上，揭开盖子，浓郁的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哎呀，赵师傅，太麻烦您了。”叶清澜连忙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老赵摆摆手，“您是为咱们县里受的累，这点心意算啥。您趁热喝，养好身子，咱们大伙儿都盼着您早点回来呢！”说完，他又跟陈默和周玉梅打了招呼，才乐呵呵地走了。

周玉梅拿出碗勺，给叶清澜盛汤。汤色清亮，鸽子肉炖得酥烂，山药软糯。叶清澜小口小口地喝着，暖融融的汤水从舌尖一直熨帖到胃里。

“赵师傅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她轻声说，眼角有些湿润。这朴实的关怀，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抚慰人心。

陈默看着叶清澜喝汤，心里也踏实了些。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的小花园。省厅派来的便衣像普通探病家属一样，散落在长椅和凉亭附近，姿态放松却眼神警惕。

医院大门外，能看到警灯在远处路口有规律地闪着，无声地宣告着警戒仍未解除。一种风暴中心的平静笼罩着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里的节奏变得规律而缓慢。

每天早上，护士准时来给叶清澜换药、输液。左耳的伤口愈合良好，纱布换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变得越来越薄。肋下的淤青和疼痛也在药物和时间的抚慰下慢慢消退，虽然咳嗽和翻身时还是会牵扯着疼一下，但至少能自己慢慢坐起来了。听力测试的结果显示，右耳的听力在助听器的辅助下基本能满足日常交流，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陈默几乎扎根在了病房。他带来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宏远地产项目的各种细节、时间节点、涉及人员以及他自己的观察和分析。

趁着叶清澜精神稍好的时候，他就坐在她病床右侧，压低声音，一条条地跟她梳理、核对。叶清澜时而凝神细听，时而用虚弱但清晰的声音提出疑问或补充细节。

“开发区西北角那块地，最初的意向评估是谁做的？”  “规划局的张向阳，后来……调整容积率的补充报告，我记得是李为民直接批的……”

“对，补充报告上签的是他的字，但当时他刚调来不久，可能……”

他们的讨论严谨而专注，仿佛不是在病房，而是在县政府的小会议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笔记本和陈默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玉梅进来送药或水果时，常常看到这幅情景，便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又悄然退出去，不去打扰这份在病痛中悄然滋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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