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代价

孙主任沉默地看着用药单。值班医生警惕地注意着叶清澜的生命体征。王博士和刘博士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李为民和杨振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笼罩在叶清澜身上，充满了审视、怀疑和一种不肯罢休的阴鸷。他们在等，等那台窥镜设备，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探查真相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无声的较量中，艰难爬行。

观察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光线重新涌入冰冷的房间，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叶清柠蜷缩在检查床上，像一只被风暴摧折的幼鸟，单薄的肩膀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红肿的眼眶和脸上冰冷的泪痕。手臂针眼处的淤紫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狰狞刺眼。当脚步声靠近时，她惊恐地缩紧身体，头埋进臂弯，不敢看。

“清柠？”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急促和焦虑响起，并非预料中的冰冷呵斥。

叶清柠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张写满关切的中年女人的脸。

是周玉梅！

“周姐……”叶清柠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地挤出两个字，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别怕，别怕孩子！”周玉梅快步上前，一把将叶清柠紧紧搂在怀里，粗糙温热的手掌用力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哽咽，“没事了，周姐在……不怕了……”

她身上带着医院消毒水和一点厨房油烟混合的气息，却奇异地带来了叶清柠此刻最需要的、属于“家”的暖意。

“他们……抽我的血……”叶清柠在她怀里剧烈地抽泣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出来，“好多人按着我……好疼……”她抬起受伤的手臂，淤紫的针眼和指印触目惊心。

周玉梅看着那伤痕，眼睛也红了，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帮天杀的畜生！”她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警惕地看了一眼敞开的门口，压低声音，“清柠，听周姐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姐姐那边……”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情况也不太好。你得打起精神来！”

听到姐姐的消息，叶清柠的哭泣骤然停止，身体僵硬了一下，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中只剩下惊惶：“姐姐怎么了？”

“耳朵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李为民那帮人还在病房里盯着！”周玉梅语速飞快，眼神透着焦虑和一种底层人特有的、豁出去的勇气，“清柠，你得走！不能待在这里！”

“走？”叶清柠茫然无措，“去哪里？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恐惧再次攥紧了她。

“去你爸那儿！”周玉梅斩钉截铁，声音压得如同耳语，眼中却闪着光，“你大姐夫派的人，快到了！就在外面！”

父亲？

叶清柠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父亲叶国栋，虽然早已因病退居二线，在邻市的干休所静养，远离了怀远县的权力中心，但他近四十年的宦海沉浮积累下的根基和人脉，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是她们姐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带着家族烙印的庇护所。

“车……车就在后门那条小街等着！车牌尾号是‘老周’！”

周玉梅用力抓住叶清柠冰凉的手，传递着力量和决心，“周姐帮你！别怕！”

“老周？”叶清柠喃喃念着这个词，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了姐姐叶清澜塞给陈默的那张纸条——

“老周可靠”！

心脏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液体，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

姐姐早就安排好了！这个“老周”，就是父亲的老部下！父亲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

求生的本能和对姐姐的担忧瞬间压倒了恐惧。“好！”叶清柠咬着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那是叶家血脉里遗传的、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决绝，“周姐，我该怎么做？”

803病房内，空气如同绷紧的弓弦。

那台银灰色的进口耳内窥镜设备终于送到了，由两名穿着保健局制服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进病房。

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各种细密的探头和管线如同怪物的触手。它的出现，宣告了短暂缓冲期的结束。

李为民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孙主任，设备到了。麻烦您做个监督，杨教授亲自操作。为了叶医生的健康，务必查清楚耳道深处的情况。”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杨振已经换上无菌手术服，戴上手套和额镜，调试着设备屏幕，眼神冷漠而专注。他示意护士协助调整叶清澜的体位。

叶清澜依旧紧闭双眼，仿佛药物使她陷入了沉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根神经都在高度紧绷。指腹下的碎片冰冷刺骨。耳内的剧痛被巨大的危机感暂时压制。

这台窥镜如同悬顶之剑，一旦探入，不仅耳道深处的玻璃残渣无所遁形，甚至她指缝间粘着的碎片也可能在操作中暴露！她必须在探入前，把那几粒碎片处理掉！就在此刻！

护士俯身，试图轻轻扶起她的头偏向一侧，以便暴露耳道。

就在护士的手碰到她肩头的瞬间！

“唔……”叶清澜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猛地向另一侧剧烈抽搐痉挛！

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在剧烈的动作中，“啪”的一声，重重地拍打在床头柜边缘！

力道之大，让柜子上护士留下的一杯水都晃出了波纹！

“啊！”护士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然的动静吸引过去！李为民眉头紧锁。杨振操作设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只见叶清澜那只拍打在床头柜边缘的手，似乎被撞得不轻，痛苦地蜷缩起来，紧紧握成了拳，指关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随后无力地垂落回身侧。

她的身体仍在痛苦地小幅度抽搐，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怎么回事？”孙主任立刻上前查看叶清澜的情况，“血压！心率！”他厉声对护士道。

值班医生迅速读取监护仪数据：“血压偏低，心率偏快！可能是疼痛刺激引发痉挛！”

一片忙乱中，没人注意到，叶清澜那只紧握过拳头又松开的手，指腹上沾染的黏腻血迹中，那几粒微小的玻璃碎片，已然消失不见。

它们被那看似失控的、重重一击的动作，巧妙地、深深地拍进了床头柜木质边缘一道细微的、不起眼的旧裂缝之中。

结束了。

叶清澜在翻涌的眩晕和剧痛中，意识沉入黑暗前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代价是身体的又一次重创，换来了暂时的、极其侥幸的安全。

但窥镜终究还是要探入……耳道深处那更大的碎片，如同定时炸弹，随时会被引爆。

李为民看着病床上陷入半昏迷、脸色惨淡的叶清澜，又看了看被意外打断即将进行的操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杨振，眼神示意：继续！

杨振重新调试好窥镜，冰冷的探头尖端，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缓缓靠近叶清澜被纱布覆盖的右耳……

窗外，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医院楼宇间沉沉的阴影。后门小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靠在角落里，车牌尾号正是“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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