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为你笔尖染血

苍南大学的图书馆，即便是到了闭馆前的最后一小时，依旧灯火通明。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去，只剩下零星几个仍在埋头苦读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之间，显得格外渺小。

姜苗苗就是其中之一。

她面前摊开着好几本关于中世纪欧洲贵族生活的史料，眉头紧锁，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落下。

为了让笔下的吸血鬼公爵更加真实，她需要查阅大量资料。可文字是死的，无论她怎么想象，都无法真正描绘出那种跨越数百年光阴，看遍世事变迁的孤寂与漠然。她笔下的角色，总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华丽，却不够鲜活。

“……不对，这种感觉不对。”她喃喃自语，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她需要一种更强烈的冲击，一个能让她灵感迸发的契机。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研究黑死病时期的社会结构？”

姜苗苗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这声音太熟悉了，清冷中带着一丝独特的沙哑，像是陈年的红酒，醇厚，却又透着拒人**里之外的距离感。

是墨真。

她猛地回过头，果然看到墨真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两步远的地方。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薄款风衣，身形挺拔，俊美得不似凡人。图书馆顶部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身后那排排高耸入云的书架几乎融为一体。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她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

“墨……墨教授。”姜苗苗有些结巴地站起身，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墨真的目光掠过她摊开的书籍，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淡得几乎看不出波澜。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一个文学系的学生要研究这些，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她面前那堆书中，准确地抽出了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古籍。

“《瓦拉几亚的黄昏》，很偏门的史料。”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书的封面，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怀念感，“作者是个游吟诗人，他用半生时间追寻弗拉德三世的足迹。里面的记载，比正史要……有趣得多。”

姜苗苗愣住了。这本书她刚才翻了半天，因为里面的文字晦涩难懂，夹杂着许多古老的俚语，她几乎就要放弃了。

“可是……这里面的很多记述，都像是传说故事，缺乏史实依据。”她小声地反驳。

墨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历史，本身就是由无数个被记录下来的‘故事’组成的。胜利者书写史实，失败者留下传说。你觉得，哪一个更接近真实？”

他没有等她回答，便翻开了书页，停在了其中一页的插图上。那是一副描绘着贵族宴会的版画，人物的线条粗糙而诡异。

“比如这里，”墨真的指尖点在画面中心一个戴着王冠的男人身上，“诗人说，这位大公从不饮酒，宴会上只喝一种盛放在银杯里的‘红色液体’。正史会告诉你这是某种特制的果汁，用来彰显他的与众不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图书馆里，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但诗人还写到，宴会结束后，所有见过那种‘红色液体’的仆人，都神秘地消失了。你觉得，这又是因为什么？”

姜苗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顺着墨真的手指看去，明明只是粗糙的版画，但在他低沉嗓音的渲染下，那个面目模糊的大公形象，竟变得无比清晰和……恐怖。

她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能看到那些仆人眼中无法言说的恐惧。

“我……”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墨真似乎轻笑了一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转瞬即逝。“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它给了人想象的空间。有时候，想象比所谓的‘事实’，更接近真相。”

说完，他将书轻轻合上，放回原处。

“闭馆了。”他提醒道，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姜苗-苗这才如梦初醒，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管理员正在远处用眼神催促。她慌忙地收拾东西，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今晚的墨真太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讲台上不苟言笑的教授，倒像是一个……一个从古老岁月里走出来的亲历者，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着最惊心动魄的故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图书馆。深夜的校园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两个孤独的影子。

晚风吹来，带着桂花的甜香，也吹散了姜苗苗脑子里的些许混乱。她鼓起勇气，走快几步，与墨真并肩。

“教授，谢谢您。您……好像对这段历史非常了解。”

墨真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只是读的书比较多而已。”他淡淡地回答，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她，望向了更遥远的、无尽的黑暗。

“可是您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姜苗苗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您真的见过一样。您说，文字是冰冷的，无法描绘出空气里的尘埃，和人们眼中的恐惧与希望……这句话，太有画面感了。”

这是她一直想在小说里表达，却始终无法用文字捕捉到的感觉。

墨真的眼神微微一动，那片深不见底的潭水，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几分。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话里，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沧桑和悲凉。那不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教授该有的情绪，那是一种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孤寂。

姜苗苗的心，被这股情绪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难道他……

不，不可能。她立刻甩了甩头，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怎么可能呢。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宿舍。”墨真没有再给她追问的机会，语气恢复了惯有的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那里面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挣扎，有想要靠近的渴望，更有必须推开的决绝。他像一个守护着宝藏的恶龙，既希望有人能发现这份宝藏的璀璨，又害怕她被自己身上的火焰灼伤。

“姜同学，”他忽然又叫了她一声。

“嗯？”姜苗苗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有时候，过度的好奇心，会把你引向你并不想看到的深渊。”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给予一个最后的警告。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迈开长腿，挺拔的背影很快就融入了前方的夜色里，仿佛他本就属于那片黑暗。

姜苗苗一个人站在原地，晚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可她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深渊？

她不怕。

比起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那个隐藏在墨真教授冷静外表下的、充满秘密的“深渊”，对她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回到宿舍，室友早已入睡。姜苗苗没有开灯，借着电脑屏幕的光，坐到了书桌前。她打开自己的小说文档，光标在结尾处不停地闪烁。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墨真的话，回想着他冰冷的指尖，和他眼中那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悲凉。

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灵感，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惊雷劈开，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公爵放下手中的银杯，杯中猩红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他看着面前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少女，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是怕我，还是怕你即将看到的……真相？”】

【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他俯下身，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低语，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了数百年的偏执与占有欲，“你以为你看到的是怪物，但你不知道，为了不让你看到我最丑陋的模样，这只怪物……已经独自在深渊里挣扎了多久。”】

写下最后一行字，姜苗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第一次觉得，自己笔下的那个吸血鬼，活了过来。他不再是一个符号，一个设定，而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挣扎有痛苦的……一个灵魂。

而这个灵魂的影子，正与现实中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渐渐重合。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多么离谱，也不知道前路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她的小说，和她的生活，都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无法预测的走向。而那个名为墨真的男人，就是这一切的中心。

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月光如水，夜色正浓。

而在校园的另一端，一栋僻静的教职工公寓顶楼。

墨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殷红的液体，却没有喝。他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眼神比月光还要孤寂。

他能清晰地“听”到，在几公里外的女生宿舍里，那个女孩平稳下来的心跳，和她脑海里纷乱却又兴奋的思绪。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让他几乎失控的、独特的血液馨香，此刻正随着她的想象，变得愈发甜美诱人。

他闭上眼，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深渊……”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词，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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