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胸无大志
不待杨博起回答,她已急急解开他披着的外袍,当看到那道贯穿伤时,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伤得这样重……太医呢?可处理过了?”
“无妨,毒已逼出。”杨博起语气平静,想将衣袍拉上。
沈元英却按住他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声音坚决:“这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姐姐让我带出来的。你别动,我给你包扎。”
烛光下,她动作轻柔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两人靠得极近,杨博起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混合着药膏的清苦气息。
她低垂着眼睫,鼻尖微红,紧抿着唇,一副极力隐忍心疼的模样。
手指擦过他肩颈的肌肤,温凉柔软。
“幸亏有你送的金鳞甲,”杨博起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魏恒最后一剑本是冲着心口来的,若非金鳞甲挡了一下,偏了方向,此刻我已是死人。”
沈元英的手顿了顿,抬起泪眼看他,仔细为他缠上绷带,打了个结,指尖却流连在那绷带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杨博起喉结微动,忽然伸手,握住了她尚未收回的手。
四目相对,她脸颊飞上红晕,眼中水光潋滟,却没有抽回手,只是那样看着他,情绪翻涌。
杨博起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只是很克制地用指腹擦过她手背,然后松开了手。
“夜已深,你该回去了。”他声音恢复了平静,“明日,我还要与刘公一同面圣。”
沈元英眼中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掩去。
她点点头,为他拢好衣襟,低声道:“那你一切小心。”
杨博起看着她,心中微暖,点了点头。
沈元英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戴上兜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次日清晨,杨博起换上一身干净的内侍服,肩伤处已妥善包扎遮掩,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刘谨已在外等候,二人一同入宫。
乾清宫暖阁,皇帝坐在御案后,正在批阅奏折。
刘谨与杨博起跪下行礼。
“平身。”皇帝搁下朱笔,目光落在杨博起身上,在他苍白的脸上停了停,“伤势如何?”
“谢皇上关怀,已无大碍,将养些时日便好。”杨博起垂首道。
“嗯。”皇帝点点头,看向刘谨,“魏恒之事,查清楚了?”
刘谨躬身,将昨夜博古斋内的情形,以及事后勘察结果一一禀报。
皇帝听罢,沉默片刻,看向杨博起:“你击杀魏恒,为朝廷除一祸害,有功。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杨博起再次跪下,以头触地:“皇上,奴才不敢求赏。魏恒乃朝廷钦犯,奴才奉命缉拿,击杀此獠乃是分内之事。只是……”
他顿了顿,抬起头,脸上露出疲惫:“经此一事,奴才深感宫中凶险,步步杀机。魏恒临死前,仍口口声声构陷奴才是齐王余孽,奴才百口莫辩。”
“幸得皇上明鉴,刘公主持公道,奴才方能洗刷冤屈。然经此诬陷,奴才每每思之,犹觉心惊胆寒。”
皇帝略一皱眉,手指轻轻叩着御案,不置可否:“所以?”
杨博起深吸一口气道:“奴才不敢奢求高位,只求皇上赏赐些金银,允奴才出宫,寻个清净地方,了此残生。”
暖阁内一片寂静。
皇帝的目光却变得深邃,盯着杨博起,缓缓道:“你要走?你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内官监也打理得井井有条。魏恒伏诛,御马监掌印之位空缺,朕本有意让你接任。”
御马监掌印,那可是内廷十二监中权势最重的衙门之一,掌管御马、兵符、部分禁军,是实打实的实权要职,远比内官监更有分量。
杨博起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惶恐之色,重重叩首:“皇上厚爱,奴才感激涕零!然奴才才疏学浅,资历不足,且经此重伤,身体恐难当大任。”
“御马监关乎皇城安危,职责重大,奴才实在不敢受此重任,恐辜负皇恩!只求些许钱财,出宫安度余生,求皇上成全!”
他语气坚决,将一个到手的高位往外推,只要钱财,只求出宫——这在常人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锐利,像是要剖开他的皮肉,看看他心底真正所想。
杨博起伏在地上,背脊紧绷,却能感觉到那目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许久,皇帝忽然笑了一声:“杨博起,你倒是知进退。”
杨博起心头一跳,不敢接话。
皇帝慢悠悠地道:“不过,朕觉得,你还是在宫里当差更合适。你年轻,有本事,这次又立了功。”
“朕若让你走了,岂非让天下人笑话朕赏罚不明,寒了有功之人的心?”
“奴才不敢……”
“不必说了。”皇帝打断他,“御马监掌印一职,朕看你就很合适。你虽年轻,但行事稳重,正可替朕看顾好御马监。”
“至于魏恒的诬陷……”皇帝冷哼一声,“朕还没糊涂到听信一个死人攀咬的地步。你只管安心当差,朕自有主张。”
“皇上……”杨博起还想再“推辞”。
“嗯?”皇帝一个淡淡的鼻音,却带着无上威严。
杨博起“无奈”,只得再次叩首:“奴才……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重托!”
“起来吧。”皇帝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你身上有伤,这几日不必当值,好生将养。”
“刘谨,御马监那边,你先派人暂理,等杨博起伤好了再接任。”
“奴才遵旨。”刘谨躬身。
“都退下吧。”
“奴才告退。”
走出乾清宫,杨博起跟在刘谨身后半步,低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刘谨走了几步,忽然慢下脚步,与他并行,低声道:“杨掌印,御马监掌印,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皇上对你,很是器重啊。”
杨博起苦笑道:“刘公莫要取笑。何德何能,只怕难以胜任,辜负皇恩。”
刘谨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有深意,最终只是淡淡道:“皇上说你行,你就行。好好当差便是。至于别的……”他顿了顿,“不该想的,别多想。”
“下官明白,多谢刘公提点。”杨博起恭敬道。
二人不再多言,在宫道岔口分开。刘谨往东厂方向去,杨博起则往宫外御马监的住处走。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帘子放下,杨博起脸上的神情才缓缓敛去,恢复成一贯的沉静。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心中念头飞转。
推辞高位,只求钱财出宫,这是他故意为之。
皇帝多疑,一个有能力、有功劳、还身怀诡异武功的年轻内侍,若再表现得对权势野心勃勃,只会让他忌惮。
无须完美,缺陷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一个有能力但“胸无大志”“贪图安逸”“胆小怕事”的臣子,用起来更放心。
皇帝今日看似不悦,但那句“你倒是知进退”,恰恰说明,他这番“没出息”的表演,起到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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