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接你回去

编修府内，万籁俱寂，唯有朱笔划过史册的细微沙沙声。

墨悲端坐于堆积如山的书卷之后，正执笔于《万相史鉴·终卷》上落笔。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笔尖饱蘸着浓稠如夜、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墨汁。每一笔落下，史册上对应的字迹便随之淡化、消失，而现实皇朝中对应的那一部分存在感，也随之愈发稀薄。

他正在书写“终末的安宁”，神情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悲悯。

然而，就在那金色的守护规则于万相碑前煌煌诞生的刹那——

“嗡……”

他手中那支看似寻常的朱笔笔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一滴浓墨险些滴落，污了整洁的书页。

几乎同时，他感觉到，那原本如臂指使、顺畅流淌的寂灭规则，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墙壁，传来一股清晰而陌生的抗衡之力。

墨悲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深邃而疲惫的眼眸望向万相碑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片笼罩在金光下的区域，看到了那个以笔为戈、妄图立法的青年。

他脸上没有怒意，只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到珍稀古籍上出现了无法修复的污损般的……惋惜。

“异数，不知从何而来……”

他轻声自语，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磁性。

作为寂灭规则于这万相皇朝中凝聚的核心人物，墨悲存在的意义，便是加速这虚无之地的万物归于寂灭。如今皇朝之中，万物皆受到寂灭规则的侵蚀，皇族官员皆醉生梦死，无一名干实事之才，正是他这文官领袖恣意发挥之时，只待这《万相史鉴》的终卷收笔，便能抹去万物存在，使其归于始焉。

却不想有不同的力量进入此间，在无法动用神通的情况下，燃起了异样之火。

墨悲叹息了一声：“于永恒的静默中，强燃一灯，徒增眩惑，扰人清眠。”

他放下朱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整个皇城的色彩依旧在缓慢褪去，唯有远处那一点金光，固执地闪耀着，如同白帛上刺眼的墨点，如此不合时宜，如此……碍眼。

他身为寂灭规则之子，自有“笔削春秋”的权能，凡是他用朱笔从史书上圈除的人、事、物、乃至概念，其在现实中的存在感就会急速流失，迅速被世人遗忘，并最终化为虚无。

而此刻，在那片金光笼罩的区域内，失效了。并非被破坏，而是被一种同等级别的、宣称“此地受护，万法不侵”的规则，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

更让他心生不悦的是，在那块万相碑的附近，竟然传出了如海潮一般的歌声，趁着这片金光带来的“安宁”，变得愈发清晰、富有穿透力，如同试图融化坚冰的涓涓暖流。

“以卵击石，何其不智。”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评判一个走入歧途的学子。

他回到书案前，并未再次拿起那支能削除存在的朱笔。对方既然已立下规则，单纯的“抹除”便已难以奏效。

他取过一方古朴的砚台，亲自注水，拈起一块闪烁着幽光的墨锭，缓缓研磨起来。他的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随着他的研磨，周遭的光线似乎都随之暗淡下去，一种比夜色更深沉、比虚无更空洞的气息，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既然温柔的遗忘无法渡你，”墨悲低语，声音如同古老的钟磬，带着一种宣判般的肃穆，“那便让尔等亲身领略，何为……真正的‘静’与‘灭’。”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新磨出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漆黑墨气。

“且看是你的‘守护’坚韧，”他目光平静地望向那片金光，“还是我的‘寂灭’，更近‘道’之终末。”

话音落下，他指尖轻弹。

那一缕墨气无声无息地穿越虚空，并非直接撞向金光，而是落于其边缘的地面。

刹那间，被墨气沾染的那片土地、房屋、乃至其概念意义上的“存在”，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画卷，色彩、声音、形态、乃至其存在于世的“意义”本身，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淡化、剥离、归于绝对的“无”。

这不是攻击，而是  “取消”  。是比毁灭更彻底的  “归还于寂灭”。

墨悲，要以这最本质的寂灭之力，从边缘开始，生生“擦除”何准好不容易建立的守护净土！

金色的守护之光与那不断蔓延的、吞噬一切的“无”之边界，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峙。

这吞噬与抹除这军衔，以万相碑一带的边缘为界，向内冲击，却近前不得，反而向外漫延，其力渐消，将四周之万物，化为一种虚实渐变的情形，如有一半是被遮在雾中。

何准感觉到这寂灭之力的来临，并不着慌，而是挥手抛出刚刚画就的慈安村，将之融入脚下的地底，随即向藏真道：“前辈，我去接人，稍刻便回。”

说罢何准将身跃在空中，天工笔挥动，便有一道黄泉之水蜿蜿蜒蜒，直接皇城之外，去接孟婆。黄泉之上，一只空空的小舟，被无数魂魄的手臂齐刷刷地推着向前行驶，臂舞如潮，丝毫不乱。

何准又抬手一拎，从画界中拎出那百五十丈长的沙虫飞舟，自身踩在虫头之上，摇头摆尾，冲向织造府，去接罗裳。

然后他手中多了一台小巧的黄铜小盒。这小盒有小半个巴掌大小，三个焊疤被打磨平整，刻着极小的阵法，发出阵阵清凉。一小块金属滤网覆盖着扬声器，下方塞了一个老式玻璃保险丝管，正是石雪儿当年为他做的随身听。

何准对道这随身听，轻声道：“老婆，想我了没，快来织造府，接你一起回去。”

石雪儿正在户部院落之中，站在高处，便听到身边传出何准的声音。这声音着实不少，传遍了四面八方。

石雪儿听到愣了一愣，忽然间想起了所有。

旁边干活的几十个工匠也听见了，木呆呆地看向石雪儿。

石雪儿一张脸羞得通红，也不说话，跳下铁架子，飞奔而出，直奔罗裳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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