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她烧完名册时,风把灰烬吹成了刀
应竹君坐在西园火盆旁,三更已过。
夜风穿廊而过,卷起残烬,如灰蝶纷飞。
最后一片焦纸在半空轻颤,旋即被气流托起,朝着宫墙深处飘去——那方向,是静思阁的所在,是三十六童魂断之地,也是大虞王朝最深的疮疤。
她凝望着,一动未动。
素青长衫沾了灰,袖口微焦,玉佩却温热如血脉初醒。
玲珑心窍中的书海阁已封存那份《冤童录》,字字泣血,永世不灭。
而眼前这堆灰烬,却是她亲手焚毁的证据——不是为了掩盖,而是为了宣告:旧账已结,新局将启。
但她知道,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小满。”她轻唤。
哑女无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乌木匣子,边缘包铜,锁扣锈迹斑斑。
那是谢砚今晨悄悄交出的东西——一匣银针,共七枚,每一根都磨得发亮,针尖隐泛暗红,似有陈年血渍沉淀。
应竹君接过匣子,指尖拂过第三针时,忽觉一丝阴寒逆脉而上。
她眸光微敛,神识沉入玲珑心窍。
药王殿中,试药池泛起幽蓝波光。
她将银针浸入池水,刹那间,水面翻涌如沸,一道猩红丝线自针尖析出,扭曲如活物,在水中游走数圈后,竟欲破池而出!
“断魂丝……”她低语,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极微量即可致脑髓凝滞,意识崩解,唯‘穿云指’可运力透穴,以针为媒,封人神魂。”
此毒早已失传,只载于前朝禁典《冥毒志》,连御医院都不敢留存抄本。
而能习得“穿云指”的,整个大虞不过三人。
其中一人,正是刑部老供奉,十年前暴毙;另一人,是江湖隐士,三年前失踪;第三人……
她闭目,踏入观星台。
星图流转,时光倒溯。
她以银针气息为引,借血脉感应追溯其十年行踪。
起初模糊不清,直到某一瞬,画面骤然清晰——
深夜,刑部停尸房。
烛火摇曳,铁链轻响。
一道熟悉的身影悄然潜入,黑衣蒙面,脚步却稳如磐石。
他走向第三具尸体——那位曾参与静思阁旧案审理、昨夜才病逝的老臣。
那人蹲下身,指尖微颤,却毫不迟疑地抽出一枚银针,对准死者百会穴,缓缓刺入。
一息,两息,三息。
针落三分,颅内似有异动。
那人收回手,退至角落,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沉默坚毅的脸。
谢砚。
她睁眼时,眼中无怒,无惊,唯有深不见底的痛与明悟。
原来如此。
她命人召谢砚入府,不设护卫,不列仪仗,仅于西园偏厅点一盏孤灯。
灯芯噼啪一声炸开,映得四壁影动如鬼舞。
谢砚进门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辩解,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多年。
应竹君静静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胎记录》副本。
这是她在母亲遗物中找到的秘密档案,记载着应家嫡系子女出生时的异象与命格批语。
翻开春杏条目——那是她幼时乳名。
那一行朱笔小字赫然在目:“魂契感应初显,若失控,则杀之。”
她轻轻念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叶。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谢砚喉头滚动,嗓音沙哑:“少爷临终前托我护你性命。可我知道……你不会只想活着。”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块褪色布条——靛青织锦,边缘绣着半朵梅花,是当年应行之贴身寝衣的碎片。
“我杀人,不是替你清敌,是替你挡劫。”他低头,额头抵地,“他们要动的是行安,是你最后的根。你若疯魔,天下无人能制。但若他们先死于非命……罪便由我来背。”
应竹君闭上眼。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高烧不退,梦见自己站在血海之中,四周全是孩子的哭声。
醒来时,枕边放着一根染血的银针,而谢砚站在门外,掌心割裂,正在焚香祭拜。
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开始替她杀人。
她起身,缓步走出偏厅,穿过回廊,直抵祠堂。
夜露沾裙,香火微明。
她在应行之灵位前点燃三支素香,然后取出一枚空白名册,提笔写下五个字:“洗冤司首任名录”。
笔锋顿住。
她看着纸上墨迹渐干,终于落下第一个名字——
册子被轻轻置于灵前,与长明灯相对而立。
“哥哥教我们宁为玉碎,可这天下,需要瓦全的人。”
她低声说,像是对亡兄诉说,又像是对自己宣誓,“你罪当死,但我不能让你死——你活着,才是对我信念最大的成全。”
她转身,目光落在谢砚身上,平静却不容抗拒:“韩十三即日起接管全部护卫职责。你,守灵三年,不得踏出祠堂一步。这是我给你的惩罚,也是我最后的庇护。”
谢砚伏地叩首,泪落尘埃。
她离去时,天边已有微光。
回到书房,她取出玉佩,神识沉入玲珑心窍,欲进入归墟殿——那里藏有母亲生前最后的记忆晶石,据说能回溯至死亡前一刻。
然而,就在她催动血脉之力的瞬间,晶石忽然剧烈震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哀鸣。
画面未成,却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反向侵入她的识海——冰冷、古老,带着手术台上铁器刮骨的血腥味。
她强行镇定,加大灵力输出。
黑暗深处,终于浮现一点光影——
一张小小的、苍白的脸。
年幼的自己,躺在冰冷石台上,双眼紧闭,额心插着一根泛着紫芒的银针。
夜深如墨,西园的火盆早已熄灭,余烬被风卷走,只留下一地灰白。
应竹君独坐于书案前,玉佩贴在掌心,温热未散,却隐隐透出一丝异样的躁动。
她闭目凝神,神识沉入玲珑心窍——通往【归墟殿】的门扉终于开启一道缝隙。
殿内幽暗无光,唯有中央浮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记忆晶石,那是母亲临终前所封存的最后一缕神识,也是她多年来不敢触碰的禁忌。
“我要看见。”她低语,指尖渗出血珠,滴落在玉佩之上。
血脉共鸣骤起,灵力如潮涌向晶石。
然而就在画面将启的刹那,晶石猛然震颤,发出一声凄厉哀鸣,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嘶吼。
一股冰冷、古老的气息逆流而上,顺着她的经脉直冲识海——那不是记忆,而是活体意识的反噬!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寒气森然。
年幼的自己赤身躺在冰冷铁台上,双眼紧闭,额心插着一根泛着紫芒的银针。
一名蒙面女子跪坐于侧,手中握着一只青铜铃铛,正缓缓将其按入她眉心。
每深入一分,铜铃便嗡鸣一声,似与某种无形之力共振。
“魂契已裂,以甲七为引,重铸通灵之根……”女子低声吟诵,声音沙哑如枯枝摩擦。
画面倏然切换——另一处密室,烛火摇曳。
一个瘦弱男孩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头顶插满细针,发丝浸血。
主持仪式的老医正孙济立于其后,手捧一枚青铜牌,纹路竟与她胸前玉佩同源!
他口中念咒,指尖燃起幽蓝火焰,一点一点灼烧男孩的天灵盖。
“剥离失败者,化为容器;成功者,赐名甲七,归‘玄枢’所用……”
应竹君浑身剧震,几乎要当场呕出魂魄。
她认得那男孩的脸——虽稚嫩,却已有几分轮廓分明的冷峻。
那是封意羡!
她猛地抽离意识,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从椅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一口黑血喷出,溅在青砖之上,竟泛起腐蚀般的青烟。
脊椎自尾骨一路炸开荧光,幽蓝如裂痕蔓延至颈后,皮下似有符文游走,痛得她几近昏厥。
就在此时,房门被一脚踹开。
封意羡破门而入,玄色披风翻飞,脸上惯有的冷淡荡然无存,只剩惊怒交加。
他快步上前将她抱起,触手滚烫,衣领半褪间,后颈骨骼赫然浮现一片蛛网般的蓝纹,如同活物蠕动。
“又是它……”他咬牙,袖中滑出一只沉水香囊,迅速投入院中尚未熄灭的火盆。
香料遇火即燃,腾起一缕漆黑浓烟,带着奇异的苦香弥漫开来。
刹那间,屋内阴风骤止,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猛然睁眼——瞳孔不再是墨黑,而是流转着银白色的光晕,如同月下寒潭倒映星河。
她盯着他,嘴唇微动,声音却非她本音,低哑空灵,似从千年之外传来:
“别信那个梦!你是甲七,不是他们的工具。”
封意羡身形一僵,
他死死盯着她,嗓音沙哑:“你说什么?……什么甲七?谁告诉你的?”
她缓缓合眼,银光退去,虚弱地靠在他臂弯里,只喃喃一句:“原来你也……是他们造出来的‘器’。”
那一夜,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天光微明,乌云压城。
应竹君换下染血寝衣,披上素青长衫,端坐书房。
她面色苍白,眼底却燃着不容动摇的烈火。
李维安、欧阳昭、柳元景三人奉召而至,皆觉气氛肃杀如临深渊。
她未多言,只将一份名录置于案上。
“自今日起,设‘洗冤司’,专查前朝积弊、旧案隐情、官吏贪腐及一切违逆天理人伦之事。”她抬眸,目光如刃,“首批目标三处:东宫侧殿、礼部地窖,以及所有曾参与‘通灵体质剥离术’的医官档案。”
话音落下,她取出半张焦黑纸片,轻轻压在名录之下。
那是父亲临终前藏于砚台夹层的遗物,残存字迹依稀可辨:“……甲子年七月初七,九婴祭成,三十六童亡,唯双生女存……此非天命,乃人为炼魂。”
柳元景点燃笔墨的手微微一抖。
他知道,这份名单一旦公开,便是向整个权力核心宣战。
“他们用我们做实验,”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剜骨剔魂,改命易格,以为能造出听话的棋子。可这一次——”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纸页边缘,如同抚过刀锋。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棋子如何掀了棋盘。”
窗外忽地一道惊雷撕裂苍穹,电光如龙,直劈皇宫偏殿——正是静思阁所在之处。
瓦砾崩落,梁柱断裂之声隐约传来,仿佛冥冥之中,有冤魂齐哭,天地共震。
风穿窗而入,吹动案上名录一角。
她静静望着那飘动的纸页,良久未语。
待众人退下,她独自立于窗前,望着远处祠堂方向,眼神渐深。
今日,该去上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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