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她请老师吃饭,桌上没人敢动筷子
暴雨过后的清晨,天光微亮,云层低垂如铁幕未散。
丞相府偏厅内,炉火正温,豆皮卷肉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油润而不腻,带着旧年市井烟火的气息,一丝一缕勾起人心底最深的记忆。
应竹君坐在主位,一身素青长衫,外罩月白鹤氅,病骨支离的模样未改,唇色却比往日红了些许——那是药王殿中三日闭关调养的结果。
她指尖抚过桌角那只粗陶碟,正是十年前国子监外小摊所用的样式,连裂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她亲手写了拜帖,字迹清瘦如竹,落款是“学生行之顿首”。
没有官衔,没有虚礼,只一句:“愿以旧味待恩师,乞半日清谈。”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迟疑。
李维安来了。
他已年近六旬,鬓发尽白,一身儒袍洗得发旧,袖口还沾着墨痕,仍是当年那个执卷授业、两袖清风的老太傅模样。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盘豆皮卷肉上时,脚步猛然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震颤。
“老师,请。”应竹君起身相迎,声音轻缓,仿佛真的只是个久别重逢的学生。
李维安勉强一笑,落座,却不肯先动筷。
“还记得吗?”她夹起一块豆皮,轻轻放入他碗中,“您说这豆皮韧如人骨,须得慢火细煨,才不至于断。学生那时不懂,总嫌它太难嚼。如今想来……能咬得住的东西,才撑得起命。”
李维安的手指微微一紧,筷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她笑,眼角却无笑意,只有一片寒潭般的静。
“昨日朝会上,听闻张阁老、赵尚书、周侍郎三人接连暴毙,皆是突发痉挛,七窍流血,医署验不出毒源。”
她语气惋惜,像在念一道无关痛痒的奏报,“他们也曾是先帝倚重之臣,一手执掌科举、修订律法,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李维安低声一叹:“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是啊。”她缓缓点头,忽然抬眸,“可有人查到,他们死前最后一面见的,是个戴斗笠的女人。身形瘦小,左手缺了半截尾指——那是春杏。”
筷子“嗒”地一声轻响,在瓷碗边缘磕出一道裂音。
汤汁溅出,落在李维安袍角,晕开一片暗黄。
他没去擦。
“春杏……”他喃喃,“当年因私通外臣,被逐出府邸,早该死了。”
“可她活着。”应竹君从袖中取出一页纸,轻轻放在桌上,动作极轻,却似千钧压顶,“而且,她记下了所有事。”
纸上是《胎记录》的残页复印件,字迹泛黄,朱砂批注清晰可见。
李维安的目光扫过第一行,呼吸骤然凝滞。
“沈氏女嗣,寅时三刻生者,魂契初成,可代笔,宜控策。”
“应竹君,母体难产三日,落地无声,唇含紫气。铃响三声,魂契初成。”
“李婉儿,生于寅时二十九分,差七刻为‘代笔’之体。”
最后四个字,像是刀锋割过喉咙。
李维安猛地抬头,眼中惊涛骇浪,几乎失控。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我也曾被人判定——不该活。”她望着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母亲死前,手中攥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昭冥’二字。先帝的玺印,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写下生死簿:凡‘魂契’者,若失控,则杀之。”
她的指尖缓缓点向那页纸脚——那枚残缺的蟠螭龙纹印鉴,在晨光下隐隐泛着血色。
“您女儿李婉儿,差七刻便是‘代笔’之体。您主动请求调任边州,不是为了避祸,是为了让她活——活得远离庙堂,远离那个能听见铜铃响的人。”
李维安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能死死盯着那页纸,仿佛它是一把插进胸膛的匕首。
多年隐忍,半生伪装,只为护住一个藏于乡野的女儿。
他教她背诗、写字,教她如何做一个普通女子,甚至不惜在朝堂上附和太子,贬斥寒门同僚,只为掩盖自己曾查阅禁档的痕迹。
可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尤其是她——将这一切,轻轻摆在饭桌上,像一道家常菜般端上来。
“老师。”她忽然换了个称呼,不再是“恩师”,而是幼时最亲昵的那一声,“您知道吗?我曾经恨过您。恨您明明知道母亲冤死,却选择沉默;恨您看着我被囚冷宫三年,也不曾递一张纸条。”
她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薄雾,却倔强地不曾落下。
“但现在我不恨了。因为我终于明白——有些人,不得不低头,才能让另一些人活下去。”
李维安闭上眼,一滴浊泪顺眼角滑落,砸在《胎记录》的复印件上,迅速洇开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白砚立于廊下,雨水未干的衣角滴着水,手中密信紧握,神色凝重。
他没有进厅,只是隔着窗棂,向她投去一道目光——急报已至,不容耽搁。
应竹君却不动。
她缓缓拿起茶壶,掀盖,注水,茶叶舒展,清香袅袅升起。
她将一杯热茶推至李维安面前,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钉:
“我知道您这些年,表面附逆,实则暗中保下了多少寒门子弟。也知道您为何昨夜独自在书房焚香三炷,写了一封从未寄出的悔过书。”
茶烟氤氲,遮不住她眸中深不见底的光。
“但老师……戏,才刚刚开始。”暴雨初歇,庭院积水如镜,倒映着灰白的天光。
丞相府偏厅内,豆皮卷肉的余香尚未散尽,炉火却已渐弱,只余一缕微红在炭芯深处挣扎跳动。
白砚立于廊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上砸出细碎水花。
他掌心紧握密信,指节泛白,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那道素青身影之上——她依旧端坐如松,仿佛方才那番剖心揭骨的对峙不过是寻常清谈。
可他知道,风暴已在无声处酝酿。
“东宫昨夜召见冯玿。”白砚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檐角残雨滴落之声掩去,“密室焚册,三更未熄。”
厅内寂静如渊。
应竹君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提起茶壶,壶嘴轻倾,热流注入空杯,茶烟袅袅升腾,模糊了她半边面容。
她的动作极稳,连指尖都未颤一下,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幕。
“十七人。”她忽然道,声音轻得像风拂过古卷,“李维安,您这些年暗中送走的寒门学子,是十七个,不是十五。”
老太傅猛然抬眼,眸中惊涛再起。
她将手中名单轻轻推至案前——墨迹新誊,字字清晰:陈允之、沈怀瑾、裴照南……皆为当年科举落第后失踪之人,如今或藏身书院,或远遁边陲,皆因一封匿名荐书得以苟全性命。
“他们以为您背叛了寒门,”她看着他,眼中无责难,唯有洞察后的悲悯,“可我知道,您每一次附和太子贬斥庶族,都是为了护住下一个即将被‘静魂散’选中的孩子。”
李维安喉头滚动,嘴唇微张,似有千言万语哽咽难出。
他低头望着那份名单,手指颤抖地抚过“行安”二字——那是他幼子的小名,自五岁起便寄养乡间,从未入京,连户籍都销了痕迹。
“他们连五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昨夜,我收到暗线传讯……行安的名字,已列进新一批‘试药童’名录。”
话音落下,厅中空气仿佛凝滞。
她闭了闭眼。
前世冷宫三年,她听惯刑部密狱的哭嚎,却从未想过,那些无声消失的孩子,竟是被喂以“静魂散”,用作皇室秘药的人形药鼎。
此药可洗神智、控心脉,专为培养绝对忠仆而设——而试药者,十不存一。
“所以您一直在等。”她轻声道,“等一个能掀桌的人。”
李维安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青铜质地,蟠螭纹绕边,中央刻“清君侧”三字,印底隐现龙鳞暗纹——乃先帝亲赐五位顾命大臣之信物,持此牌者,可在帝王失德时号令禁军、废立储君。
“这是我最后的退路。”他将铜牌推向她,手微微发抖,“但我不要权柄,只要一条生路——给那些还没被拖进地狱的孩子。”
她起身,郑重接过,指尖触及铜牌刹那,玲珑心窍内晶石轻震。
一道无形光流涌入【书海阁】,玉佩微温,封印之力悄然加固。
“光明之下,容得下暗处的光。”她低语,将铜牌收入心窍深处,“您不是叛徒,是未曾鸣响的钟。”
宴罢送客。
李维安登轿前驻足良久,回望那道立于门廊下的纤瘦身影。
晨风穿庭,吹乱他斑白鬓发,也吹湿了眼角。
他终是未言,只深深一揖,沉沉落下,如同交付毕生信念。
轿帘垂下,脚步远去。
应竹君转身欲入府,忽觉心窍晶石骤然一震!
眼前光影错乱,一幅被遗漏的推演画面猝然浮现——
谢允之,身着素白衣袍,立于静思阁地下密室。
烛火幽蓝,映着他苍白面容。
他手持一根银针,极细,泛着诡异紫芒,缓缓插入一名昏迷少年头顶百会穴。
少年约莫十岁,眉骨深秀,鼻梁挺直,唇线冷峻——那一瞬,她心头剧震:那面容,竟与年幼时的封意羡七分相似!
画面戛然而止。
她脚步顿住,呼吸微凝。
静思阁——先帝晚年禁地,名义上供皇子修心养性,实则为皇家秘研药术之所。
十年前,封意羡曾在那里失踪三日,归来后高烧不退,连续七夜梦魇惊叫,直至一位神秘医官以针灸镇魂才得以平复。
此后,他再未提一字。
原来……早有伏笔。
“小满。”她低声唤道,声音几不可闻。
哑女即刻上前,双手交叠于胸前,静候指令。
“通知封意羡。”她眸光如刃,穿透夜色,“让他彻查十年前所有进入静思阁的医官记录,尤其是……谢允之经手的病例与药方。”
小满点头,身形一闪,没入回廊阴影。
夜风穿庭,吹熄最后一盏灯笼。
黑暗吞没庭院,唯余她独立阶前,衣袂翻飞如旗。
远处宫墙巍峨,蛰伏于雾霭之中,像一头酣睡的巨兽,腹中藏尽血腥秘密。
她抬手按在心口,玲珑玉佩微烫。
棋盘已布,只待落子。
而在西园书房的某处暗格之中,一份誊录完整的“静魂散试药童”名录正静静躺着,纸页泛黄,墨迹鲜红——三十六个名字,三十六条命,三十六颗尚未熄灭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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