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她把诏书剪开那晚,灯下影子像在
五更已过,天光未明。
应竹君在静园偏殿的榻上缓缓睁眼,窗外风停了,药炉里的水早已熬干,只剩下一缕苦涩的余烬在空气中游荡。
她抬手按住心口,那枚融入血脉的晶石正微微发烫,仿佛仍在回应三日前地宫崩塌时那一场撼动天地的献祭。
她的指尖掠过鬓角——那里空落落的,三缕黑发如被天道削去,再长不出一分。
可她的眼睛却比从前更亮,像是把三百亡魂的执念都炼进了瞳孔深处。
小满端着温水进来,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她将铜盆放在案上,低垂着眼,却不自觉地摩挲右手腕内侧一道淡青色的旧痕——那是三年前被人强行灌下哑药时留下的灼伤。
如今这伤竟隐隐发热,与殿外某处遥遥呼应。
应竹君察觉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披上素白中衣,走到窗前推开半扇。
晨雾弥漫,皇城方向有紫气残绕,似龙将醒未醒,又似垂死挣扎。
“赵禄来了?”她问。
小满点头,递来一封宫中火漆印笺。
应竹君拆开只扫一眼,眸光骤冷。
皇帝召见,独召应行之,养心殿东暖阁,即刻入宫。
不是旨意,不是诏令,甚至连个正式文书都没有,只是一张轻飘飘的手谕,由内侍亲传。
可越是如此,越显异常——那位久病深居、连太子觐见都要择日的老帝,竟在她自地宫归来第三日,亲自点名要见一个尚未授职的少年臣子?
她凝视玉佩残影投下的微光,玲珑心窍悄然开启一线。
【观星台】中星轨初动,推演吉凶不过瞬息。
然而就在神念触及“养心殿”三字时,晶石猛然一震,竟浮现一段不属于今世的记忆碎片:
烛火摇曳,七皇子跪伏于地,手中半道泛黄诏书正在燃烧。
火光照亮他眼底猩红,也映出墙角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十五岁的应竹君,以指尖破血,在另一份空白诏书上写下“传位于七”,笔迹颤抖,双目紧闭,如同梦游。
她猛地抽回意识,喉间腥甜涌上,一口血压在唇齿之间,终究没吐出来。
这不是幻象。
是宿命的回响。
“备车。”她低声说,“穿官服。”
半个时辰后,宫门开启一线,应行之持通行玉牌步入禁垣。
寒风扑面,檐铃轻响,每一步都踏在某种无形的节奏之上。
引路的是司礼监掌印高德全的副手——内侍赵禄。
此人平日沉默寡言,今日却格外殷勤,频频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
一次弯腰示意门槛时,袖口微掀,露出右手背一角肌肤。
应竹君脚步一顿。
那是一道焦黑色的符纹烙印,形如锁链缠绕指根,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金光泽。
逆龙阵反噬之痕。
只有直接接触阵眼核心的人才会留下这种印记。
而能活着走出地宫的……除了她和封意羡,绝无第三人。
可赵禄从未出现在地宫名单之中。
她垂眸掩去眼底锋芒,嘴角却极轻微地扬起一丝弧度——原来,棋局还未终。
养心殿内寂静如渊。
老帝坐在软榻上,形容枯槁,双眼浑浊,手中攥着半道泛黄卷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见她入内,竟颤巍巍抬起手,将那诏书递出。
“此诏若现……江山易主。”他的声音沙哑如磨刀石刮骨,“唯有你能看。”
应竹君上前接下。
就在指尖触碰到纸页的刹那——
玲珑心窍轰然震动!
前世画面再度浮现:密室烛火摇曳,七皇子亲手焚毁另一半诏书,火焰吞噬墨迹的一瞬,她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以血为誓,承你登基之路。”而案几之上,赫然是她亲手落笔的“传位于七”,墨中混血,字字泣泪。
那是她前世最深的罪证。
也是她亲手编织的覆灭开端。
她强忍识海翻腾,稳住呼吸,低头细察手中残诏。
纸张陈旧却不脆裂,边角有虫蛀痕迹,墨色沉而不散,确为数十年前旧物。
更奇特的是,当她以神念探入,晶石竟感知到三条血脉气息在纸上缓缓流动——
先帝之血,七皇子生母之血,还有……母亲沈璃的指尖余温。
她闭目,启动【观星台】百年推演。
百倍时间流速下,一日如百载。
她看见:先帝临终前夜独坐书房,亲手将诏书封入檀木匣,滴血为印;次年春,七皇子生母被赐白绫,血溅诏匣缝隙,染红一角;十年后某个雨夜,年轻的沈璃潜入档案库,指尖轻抚封印,泪落无声。
三滴血,在时光长河中交汇于一点,最终凝聚成四个字——寅时三刻。
她猛然睁眼,一口鲜血喷在袖中。
不是伪造。
是活的诏书。
被秘术唤醒的宿命载体,每一次血脉亲近者触碰,都会重现一段尘封真相。
她回到丞相府,闭门谢客,连封意羡遣来的暗卫都被挡在门外。
案上,诏书平铺如祭坛。
她命小满取来昨夜所用墨锭残块——那是从地宫带回的玄松古墨,曾用于记录碑文。
又从玲珑心窍【药王殿】取出一撮幽绿色的溯魂苔粉末。
此苔生于忘川畔,遇故人之忆则活,专破梦境残留。
研墨调汁,笔尖轻蘸,她缓缓涂于诏书背面。
起初无异状。
直到第三遍涂抹完毕,纸面忽然泛起微光。
一道残影浮现:昏暗书房,雷光闪过窗棂,年幼的自己身穿寝衣,双目紧闭,手持朱笔书写。
案头供着一枚青铜铃,铃身缠枝莲纹,与她胸前玉佩同源。
梦游代笔。
母族血脉牵引,借她之手写下传位诏文。
难怪后来七皇子登基顺理成章,难怪应家无人质疑——因为这一切,早在她懵懂无知之时,就被命运写下了序章。
她放下笔,久久不语。
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在哭。
远处传来更鼓声。
三更。
她忽然开口:“小满,去取剪子来。”
哑女迟疑片刻,还是转身取出一把银质小剪,放在案边。
应竹君盯着那道“寅时三刻”,良久,终于伸手拿起剪刀。
咔嚓——
一声轻响,割开了泛黄的纸页。
半道诏书,从中断裂。
她将其中一半收入袖中,另一半静静放回锦盒。
窗外,京城万籁俱寂。
但某些东西,已经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翌日清晨,天光未破,皇城已动。
太和殿前百官列班,金甲侍卫肃立阶下,铜壶滴漏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昨夜无诏、无旨、无人知应行之入宫何事,唯有司礼监传出一句模糊话音:“陛下见了人,闭眼便昏睡过去,口中只喃喃‘寅时三刻’四字。”
流言如风,未等朝鼓敲响,已传遍六部廊庑。
太子党羽嗅得先机——那位久病缠身的帝王,近来神志日渐不清,昨日竟亲召一个未授职的少年臣子密谈,此等反常,正是动摇储位的大好时机。
于是甫一登殿,左都御史周元甫便越众而出,袍袖翻飞,声若洪钟:
“臣启陛下!昨夜养心殿灯火通明,内侍出入频繁,恐有奸佞蛊惑圣心。更闻陛下言语错乱,提及‘遗诏’二字,事关社稷根本,岂容轻忽?请废失职之官,彻查诏书保管之人,以正纲纪!”
他话音未落,右班之中数名文臣接连附议,声浪汹涌,直指司礼监。
高德全颤巍巍自殿角走出,跪伏于丹墀之下,白发散乱,额触青砖。
他双手捧着那半道残诏的锦盒,声音嘶哑如裂帛:“老奴三十年守一纸,不敢轻示天下……不敢违先帝遗命啊!”说着重重叩首,额头血痕渐染玉阶。
群臣哗然。
有人低语:“若真有遗诏,为何从未示人?”
“怕是早已篡改!”
“应氏女曾掌宫务,莫非……与她有关?”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应竹君耳中。
她立于文官末列,素袍加身,面色苍白似雪,指尖却稳如磐石。
昨夜灯下剪开诏书的画面仍在脑中回荡——那一声轻响,像是斩断宿命之绳,也像开启了某种不可逆的轮回。
她缓缓抬步,靴底踏过冰冷玉石,一步一声响,仿佛踩在众人喉间。
直至殿心,她停步,解下腰间短刃。银光一闪,寒意逼人。
“此罪,我应行之替天下担一半。”
话落,刀锋横过手中那半段黄绸——
咔嚓!
布帛断裂之声清脆刺耳,如同雷劈苍穹。
鲜血自她指腹渗出,顺刃而下,滴落在残诏之上,晕开如梅。
满殿骤静。
她将断裂的诏书分置两案,又取出早已备好的拓本与溯魂苔显影图卷,展开于龙案之前。
图上墨迹斑驳,却清晰映出一道梦游身影、一枚青铜铃、一行血书“传位于七”,以及角落里微不可察的寅时三刻字样。
“此诏非伪,而是被秘术唤醒的活证。”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殿,“它承载三代血脉执念,亦藏先帝未竟之言。今我不毁其形,只为破其枷锁——请宗人府即刻立案,彻查‘永宁遗案’,还先帝清明,还万民公道。”
她说完,目光扫过太子党羽的脸,最后落在高德全身上。
老人浑身一震,
皇帝仍未醒,太子怒而欲斥,却被内阁大学士以“事涉先帝、不宜擅决”压下。
最终,圣意虽未明发,但“永宁遗案”四字,已被正式提入宗人府议程。
退朝钟响,百官散去。
应竹君未归府,而是遣人密召崔嬷嬷至偏门相会。
老仆低首候于暗巷,风帽遮面,手中紧抱一只褪色布包。
“西山旧居……只剩这个。”她将布包递上,声音沙哑,“书房梁上藏了二十年,昨夜才敢取下。”
应竹君回到静园,闭门焚香,亲手拆开布包。
一页残日记静静躺在案上,纸角焦黑蜷曲,墨迹模糊,却仍可辨认:
“那夜,竹君梦游至书房……我知铃声又响了。璃族女子生于寅时三刻者,必承‘代笔’之咒。唯死或疯可解。我烧了铃,埋了匣,可命运如丝,缠骨入髓。若她长大知情,必恨我隐瞒;若不知情,终将成为他人笔下棋子。吾儿……娘对不住你。”
字字如针,扎进心肺。
她坐在灯下,久久不动,直到更鼓敲过三巡,烛火将熄。
忽然,她拔下发簪,锋刃划过手腕,鲜血汩汩流入玉佩凹槽。
晶石剧烈震颤,一道古老符文自深处浮现——扭曲的线条构成门户之形,中央篆书二字:归墟。
玲珑心窍最深处的大门,终于开启。
她步入【归墟殿】,天地骤变。
星图悬于头顶,流转着无数时间节点,而中央赫然浮现出一行血字:
“执笔之人,终成笔下囚。”
地面如镜,倒映出万千个她——冷宫垂死的少女睁眼望天,金殿称相的权臣冷笑挥袖,还有那个手持诏书癫狂大笑的影子,一笔一画将江山写成坟墓。
最深处,一个蒙面人背对她而立,手持毛笔,蘸血书写。
每落一笔,现实便轻轻一震,仿佛整个王朝的命运正在被重新修订。
风起,灯灭。
她向前一步,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我不写命,我改命。”
刹那间,晶石化作脉络缠绕脊椎,贯通识海。
一段能力悄然觉醒——她可短暂回溯自身过去七日内的全部记忆影像,如同重走时光之路。
殿外,第一声更鼓敲响。
紫金龙气在皇城废墟之下微微跳动,似有蛰伏之物,即将破土而出。
而在兵部偏厅的阴影里,一份密报悄然摊开,上面写着七个字:
“请大人主持初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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