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她进宫那天下着雨,雨里都是
青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映出宫墙高耸的倒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应竹君立于午门前,紫袍玉带加身,身形瘦削如剪影,却挺得笔直。
雨水顺着她的帽檐滑落,在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仿佛渗血。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触袖中那枚温润玉佩——玲珑心窍静静蛰伏,如同她藏于胸腔的心跳。
另一只袖袋里,一枚淡金色丹丸静卧其中,是昨夜在药王殿以九转清神方炼成的“清神丹”,专克迷魂类毒物。
她不知这宫中藏了多少静魂散的余毒,但绝不能让自己有半分迟钝。
前方,高德全佝偻着背迎上来,手中黄绸圣旨卷得整整齐齐,脸上堆着笑,眼角却无一丝褶动:“应大人,陛下已在金殿候您多时,快请。”
她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着痕迹扫过他脚边积水。
水波微漾,倒影像碎镜般拼凑出宫门内景象——禁军列队而立,刀柄纹路清晰可辨。
不是御林军制式龙鳞吞口,而是东宫私铸的蟠蛇缠刃。
这种刀三年前便已下令熔毁,如今竟堂而皇之佩于宫门重地。
她眸光一凝。
不止如此,空气中还浮动着一丝极淡的沉水香,本该用于祭祀净心,此刻却混着湿土与铁锈的气息,诡异地盘旋在太庙方向。
她闭眼一瞬,催动玲珑心窍感知延伸——十丈、二十丈……直至宫墙深处。
刹那间,一股微弱却规律的阵法波动自地底传来,频率与边关钟阵完全一致。
三短一长,再三短,正是逆龙阵初启的征兆。
他们已经开始扰动地脉了。
她睁开眼,神色未变,只将左手轻轻按在心口,借宽袖遮掩,默念口诀,将这一丝感应封存于识海深处,待日后推演。
“应大人?”高德全又唤了一声,语气恭敬,眼底却掠过一丝审视。
“走吧。”她淡淡道,抬步踏上白玉阶。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之上。
金殿巍峨,朱门洞开。
龙涎香缭绕中,一道枯槁身影端坐于九重宝座之上。
那人面容苍白,眼窝深陷,双目浑浊似蒙尘灰翳,开口时语速迟缓,字字如从喉间艰难挤出。
“边关大捷,功在社稷……封爱卿调度有方,朕心甚慰。”
封意羡垂首谢恩,立于她侧后方,玄氅无声,眉宇冷峻。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只淡淡一句:“少年英才,望慎始敬终。”
应竹君低头,双手捧笏,行礼如仪:“臣,谢陛下隆恩。”
然而就在俯身刹那,她眼角余光已锁定御案之上那只茶盏。
杯沿残留唇印,偏左三分——先帝惯用右手,饮茶必正对杯心;且盏中所泡乃新贡“云雾青”,清香扑鼻,却是先帝生前最厌之物。
他曾言此茶“浮而不实,似奸佞之言”。
她指尖微颤,随即归于平静。
不是陛下。
至少,不再是那个她曾侍奉过的帝王。
殿内寂静,百官垂首。
她能感觉到数道目光暗中打量她,有忌惮,有试探,也有藏不住的杀意。
太子党羽虽未现身,但那份压迫感如阴云压顶。
她缓缓起身,紫袍下摆拂过冰冷金砖,心中已有决断。
退朝钟响之前,她忽然轻咳两声,抬手掩唇,指缝间一抹猩红悄然晕开。
“臣……旧疾复发,恐污殿仪,恳请容臣暂歇偏殿,稍作调息。”
声音虚弱,却清晰入耳。
高德全立刻上前,满脸关切:“应大人辛苦!来人,速送应大人至静云阁休息!”
她被人搀扶着离开金殿,脚步虚浮,呼吸绵长,仿佛真被病痛所困。
唯有贴身侍卫魏骁
穿过回廊时,雨势更急,雷声滚过宫阙上空。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照亮她半边脸庞——苍白如纸,眼神却冷得惊人。
静云阁内无人,唯有熏炉袅袅升起一缕青烟,仍是沉水香。
她倚榻而卧,闭目不动,直到确信四周再无耳目,才缓缓睁开双眼。
指尖抚上玉佩,心神沉入玲珑心窍。
这一次,她直奔【观星台】。
星河倒悬,万籁俱寂。
她取出袖中一小撮灰烬——那是从静思阁带回的残香,混合着地窖泥土与血气。
将其置于星盘中央,闭目凝神,以意念牵引:
“以沉水香为引,追溯静思阁气运流转,寻其主归属。”
星轨开始缓缓转动,北斗渐移。
第一圈,画面模糊,只见雪夜破庙,火光摇曳。
第二圈,风沙蔽日,一道白袍身影跪于地窖门前,口中喃喃若咒。
第三圈——
星盘骤然一震,一道猩红裂痕自天权星位蔓延而出,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阻断。
她瞳孔微缩,强行稳住心神,再度催力。
就在此刻,星图边缘浮现出一座隐秘楼阁的轮廓,屋檐翘角雕着蟠凤纹,与太子府密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而楼阁之下,隐隐传来钟声——
咚、咚、咚……两声短,一声长。
正是她曾在西山听见的节奏。
暴雨如注,砸在宫墙琉璃瓦上发出闷雷般的回响。
静云阁内烛火摇曳,熏炉中的沉水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化作细灰飘散于潮湿的空气里。
应竹君闭目倚榻,呼吸绵长,仿佛真为病势所困。
然而她的心神早已沉入玲珑心窍——那一方悬浮于星河之上的【观星台】。
百倍流速的时间在此流转。
外界不过一盏茶工夫,她已在星图前推演了整整三日。
星盘中央,那撮混着血气与地窖泥土的沉水香灰烬正缓缓腾起,化作一道扭曲的雾线,缠绕北斗第七星——摇光。
她指尖轻点天权位,眉心微蹙,强行穿透那道猩红裂痕带来的阻隔。
阵法反噬如针刺脑髓,她唇角渗出血丝,却未有半分退缩。
画面终于清晰。
地底深处,一座由逆龙阵封锁的密室浮现眼前。
四壁刻满镇魂符文,中央石床上缚着一人——龙袍残破,须发凌乱,面容枯槁得几乎难以辨认,唯有一双眼睛尚存清明,空洞地望着穹顶裂缝中透下的微光。
是陛下。
真正的皇帝,被囚于地脉阴穴之中,每日以静魂散灌喉,意识混沌如游丝。
而他的“身影”,竟是一具由人皮缝合、经脉贯银丝的傀儡躯壳,藏匿于金殿宝座之后。
那具躯体的眼球后嵌着两枚青铜小镜,映出幕后之人的视线——正是七皇子藏身东宫偏殿,通过铜管与水镜窥视朝堂。
更令人胆寒的是,操控这具“帝王傀儡”的,并非寻常术士,而是江湖中传说已死多年的“白衣先生”谢允之。
此人精通牵丝傀儡术,能以银针引神、以声控形,将活人炼成行走的提线木偶。
他站在金殿侧幕之后,手中十根细若蛛丝的银线分别连接傀儡颈、腕、喉、膝等要害,每一句“圣谕”,皆是他口述后借腹语传音,再由傀儡喉间特制骨笛复现。
而这一切的背后主使,赫然是那位温润谦和、素有贤名的七皇子。
应竹君瞳孔骤缩,掌心冷汗浸湿玉佩。
她终于明白为何近月来圣旨措辞诡异,既有雷霆手段,又有妇人之仁;为何边军调令总慢半拍,致使北狄屡次突袭得手;为何御前奏对时,“陛下”常有片刻呆滞,似在等待指令。
原来自她离京赴边关督战之日,便是这局棋落子之时。
她强压心头翻涌的杀意,退出观星台,睁眼时眸光如刃。
窗外雨声未歇,子时将近。
她取出一枚传讯符纸,以指血画下“西华门,子正,带甲。”随即焚毁,灰烬随风而散,直奔暗龙卫密线而去。
紧接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笺,凝神疾书:“命柳元景执笔《北疆通敌录》,详录太子余党勾结北狄、私建影虎卫、毒控边军三大罪状,务必于寅时前誊清七份,交欧阳昭联络十七名清流官员,明日早朝联名上奏。”
夜更深。
她换上太医院侍童的青灰短衫,戴帽遮面,悄然潜入内廷。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打湿她的肩头,寒意直透肺腑。
沿途巡卫比往常多了三倍,且步伐节奏异常整齐——不是寻常禁军,而是受过统一训练的影虎卫。
她贴墙而行,借廊柱阴影掩身,步步逼近静思阁。
这座昔日先帝静修之地,如今成了囚禁忠良与施行邪术的牢笼。
就在她距阁门仅余十步之际,忽见高德全提灯而出,衣襟微湿,袖口沾泥,神色仓皇,频频回首,仿佛身后有鬼。
她立刻隐入廊柱之后,屏息凝神,催动玲珑心窍感知延伸。
刹那间,细微声响穿透雨幕——铁链拖地的摩擦声,夹杂着低哑的**,还有一股极淡的药腥味从中门缝隙溢出。
有人在阁内受刑,且已持续多时。
她正欲靠近查探,头顶屋脊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一道白影自檐角掠下,无声无息,宛如幽魂。
那人一袭素白衣袍,面覆轻纱,手中银针泛着幽蓝光泽,直取她咽喉!
杀机凛冽,快若惊鸿。
她尚未拔刀,耳畔已闻剑鸣破雨——
封意羡自雨夜中踏风而来,玄氅翻飞,长剑如电,一挑一挽,将银针击落。
两人交手瞬息,谢允之身形飘退,立于飞檐之上,目光冰冷扫过二人,终是一言不发,转身没入黑暗。
“机关已启。”封意羡收剑入鞘,声音低沉,“整座静思阁布有‘九宫锁龙阵’,触之即发。”
应竹君不语,快步上前,伸手抚过紧闭的阁门。
木纹之下,隐隐有金属咬合之声,确已被秘法封闭。
她俯身,将耳朵贴近门缝。
风雨喧嚣中,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断续传来:
“……行之……快走……他是假的……别信诏书……魏骁……不可轻举妄动……”
她浑身剧震。
那是她父亲,丞相应怀瑾的声音。
可他不是早在三年前就被贬出京,流放岭南?
怎会出现在此?
又如何知晓“应行之”之名?
心潮翻涌如怒海,但她只一瞬便强行压下。
眼下巡卫加密,空中第三声钟响的前兆,已在厚重云层深处隐隐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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