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谁把心借给了鬼
晨光微透,铜镜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应竹君坐在妆台前,指尖停在左眼角。
那里,一道紫纹悄然攀延,如同活物的藤蔓,自眼尾蜿蜒而上,已触及鬓角碎发。
她凝视良久,呼吸渐沉。
这纹路昨日还未如此深重。
她抬手抚过玉佩——玲珑心窍静静贴在胸前,温润依旧,可昨夜那抹渗血的裂痕,却像烙进了她的神魂。
封意羡的话犹在耳畔:“你再用一次‘听心’,神魂就会开始吞噬你自己。”
她闭了闭眼,试图理清思绪。
昨日分明已下令封锁城中所有香料坊,切断“宁神香”的流通源头。
可今早内廷急报:三批“宁神香”已混入宫中,由尚药局误作安神之物分发至各殿,妃嫔侍从皆有服用。
更诡异的是,调令案卷上,赫然盖着她的印鉴,笔迹确凿无疑。
是有人仿造她的手令?
还是……她自己下的令,却不记得了?
冷意自指尖窜上脊背。
她猛地站起,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书阁。
案头堆叠着近日密报与卷宗,她一页页翻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终于,在一份边角残损的通行文书下,寻到一丝破绽——墨色新旧不一,落款时间竟比她记忆中下达命令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
她在那个“早”字上停顿片刻,眉心突地一跳。
这不是伪造。
这是她先做了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过。
记忆断片了。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啃噬了一角,留下模糊的空白。
她扶住桌沿,掌心渗出冷汗。
玲珑心窍赋予她窥心之能,却也在悄然反噬。
每一次开启,都在抽取她的神识为引,与那未知的意志共振。
而昨夜影魇低语犹在耳边:“你揭穿别人的谎……可敢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难道,她正逐渐失去对自己神志的掌控?
门外传来轻叩声。
“大人,欧阳昭已在偏殿候见。”
她敛息,压下脑中嗡鸣,披上外袍步入议事厅。
欧阳昭立于阶下,玄衣素带,神色复杂。
他曾是国子监最锋芒毕露的学子,因直言触怒权贵,险些被杖毙街头,是她以参知政事之权强行保下,又亲授谋略之道。
如今调任礼部观政,本该前程似锦,此刻却跪地不起,额头抵地。
“属下……有罪。”他声音沙哑,“曾受秦九章暗中蛊惑,散布‘试疫药’谣言,意图动摇朝纲。”
应竹君眸光微动,并未动怒。
她等这一刻已久。
“说下去。”
“起初我以为只是揭露朝廷隐秘,为民请命。”他苦笑,“可近来发现,凡听信此言、参与暴动者,无一例外,夜间皆梦到钟声回荡,醒后头痛欲裂,甚至癫狂失语。我暗中走访二十七人,绘成名录,请大人过目。”
他双手呈上一册薄笺。
她接过,目光扫过名单,瞳孔骤然一缩。
每一个名字背后,标注着相同的两项记录:
幼年曾服“静魂散”
居所方位正对废弃烽燧
静魂散——三十年前一场瘟疫后,朝廷免费发放的安神药,原以为普济苍生,实则埋下伏笔。
而那些烽燧,早已荒废多年,唯有一座位于梅岭深处的古井旁,仍隐隐有烟气升腾。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民变。
这是操控。
“狂心散”只能影响服药之人的心智,可如今的“梦引毒”,是以特定人群为媒介,借梦境渗透意识,再通过某种频率的声波——比如钟声——激活潜藏药性,形成连锁反应。
就像一张无形蛛网,只要一点震动,整片区域便会陷入集体癔症。
而那钟声……
她指尖冰凉。
正是她每次开启玲珑心窍时,识海中回荡的钟鸣。
她猛然抬头,望向窗外天际。云层低垂,仿佛压着一座无形巨殿。
地下皇后不是等待苏醒。
她早已醒来。
只是藏身于梅岭古井底下的结界之中,以精神涟漪为丝,以昔日药毒为饵,编织控心之网。
而她每一次动用玲珑心窍,都在无意间为这张网注入能量,成为其共鸣的节点。
她不是破局者。
她正在助她复苏。
室内死寂,唯有风穿过窗棂,发出细微呜咽。
良久,她缓缓起身,走向内室。
“小满。”
哑女悄然而至,双手捧着一只青瓷香炉。
她自幼随母族遗脉长大,血脉纯净,能与玲珑心窍产生共鸣,是唯一能在她神识紊乱时协助定魂之人。
应竹君取出一枚紫晶,置于炉心,点燃幽香。
“以血引脉,绘梦波之图。”
小满点头,咬破指尖,将血滴入袅袅升起的烟雾中。
刹那间,烟气扭曲成纹,幻化为一幅虚影地图,徐徐铺展于空中——
星点遍布北境,每一处亮光,代表一个受“梦引毒”影响之人。
而所有光点,皆如溪流归海,指向一处——
梅岭古井。
她盯着那中心一点,眼中寒光如刃。
不能再等了。
她转身提笔,研墨落纸,笔锋凌厉如刀刻。
第一道密令在纸上成型。
铜漏滴尽三更,夜风穿廊,吹熄了偏殿最后一盏宫灯。
应竹君伏在案前,笔尖悬停半空,墨迹缓缓晕开,像一朵枯败的黑莲。
她刚拟完第三道密令——参知政事应行之病重告假,闭门养疾,暂辞政务。
字字平稳,笔力内敛,仿佛真是一位久病缠身的重臣无奈退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封奏疏不是休憩,而是自斩于人世。
她要从所有人眼中消失。
唯有如此,才能切断那无形的共振。
每一次玲珑心窍开启时识海中回荡的钟声,都像是为地下皇后的苏醒敲响一记丧钟。
而她,正是那执槌之人,却浑然不觉地敲打了太久。
“不能再等。”她低声自语,指尖轻抚玉佩,那温润触感如今竟如烙铁般灼人。
窗外月色惨白,映得她左眼角的紫纹愈发幽深,宛如活物正顺着血脉攀爬,欲钻入脑髓。
她闭眼片刻,强行压下颅内翻涌的杂音——那些不属于此刻的记忆碎片,那些似曾相识的低语,像潮水般反复拍打她的神志防线。
她必须再进一次【归墟殿】。
那是玲珑心窍最深处的一处秘境,传说中能窥见时间裂隙,校准因果流向。
若能借此厘清“梦引毒”与钟声之间的真正关联,或许还来得及在彻底失控前布下最终杀局。
夜露湿阶,她悄然步入后园密室,玉佩微光一闪,身形没入虚空。
仙府之内,天地倒悬。
【归墟殿】横跨深渊之上,一座浮空悬桥连接两岸,桥下是无尽漆黑的时间乱流。
她一步步踏上桥面,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
就在她即将踏入殿门之际——
心口骤然撕裂!
一股剧痛自胸腔炸开,直贯天灵。
她踉跄跪倒,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低头看去,胸前玉佩竟渗出丝丝血痕,晶石上的裂纹如蛛网蔓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
“不……还没到极限……”她咬牙撑起身体,伸手欲推殿门。
可耳边忽然炸响无数声音——
小满压抑的抽泣:“小姐,回来……求你回来……”
母亲温柔呢喃:“竹君,莫要替娘背负命劫……”
谢无咎冷笑如刃:“你以为你在救苍生?你不过是我女儿复活的祭品。”
最后,一个声音响起——
是她自己的。
“杀了他们……就能救所有人……杀了他们……就能结束这一切……”
那声音平静至极,却又森寒如渊,仿佛来自另一个她,早已斩断情悯、舍弃良知的她。
她猛地抱头蜷缩,指甲抠进太阳穴。
眼前幻象迭起:朝堂之上百官伏首,血染金阶;梅岭古井喷涌黑雾,万千百姓跪地嘶吼;而她立于高台,手中握着断剑,身后是烧成灰烬的丞相府牌匾……
“我不是你们的棋子……”她嘶哑低吼,“我不是……任何人的‘器’!”
就在这时,一道玄影破空而来。
封意羡踏碎虚空,一步落于桥头。
他眉目冷峻如霜雪,眸中却燃着罕见的怒火。
未发一言,抬手便是一掌击向她胸前玉佩。
“嗡——”
一声悲鸣般的震颤响彻归墟,玉佩骤然黯淡,所有杂音戛然而止。
她浑身脱力,跌入他怀中,呼吸微弱如游丝。
“你疯了?”封意羡声音低沉,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明知‘听心’已开始吞噬你的神魂,还要强闯归墟?你若彻底迷失,谁来收束这场浩劫?”
她靠在他臂弯里,唇角溢出血丝,却笑了:“若我不再是我……至少还能做个有用的鬼。”
他眸光一震,久久未语。
良久,他将她打横抱起,转身离去。
“从今往后,不准再启玲珑心窍。违令者……军法处置。”
她闭着眼,任意识沉浮,只轻声道:“……那你得先杀了我。”
三更将尽,皇宫偏殿灯火通明。
百官齐聚,等候参知政事应行之主持议政。
欧阳昭立于阶前,双手捧着那份“告假奏疏”,指尖微微发颤。
他知道这是假的。
他也知道,这是真的——应大人确已病入膏肓,神魂将散。
“臣欧阳昭,代参知政事应行之呈递告假奏疏。”他朗声开口,声音穿透大殿,“因旧疾复发,心脉衰竭,需闭门静养,暂辞政务,恳请陛下恩准。”
满殿哗然。
“什么?应大人病重?”
“不可能!前日尚见其批阅边报,精神矍铄!”
“可奏疏印鉴无误……莫非真是油尽灯枯?”
议论未歇,忽有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冲入殿中,脸色惨白:“启、启禀诸位大人!周文渊……昨夜在狱中咬舌自尽!临死前口中含纸,写着四字——‘钟停则亡’!”
空气凝固。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面露惊惧,更有几位老臣互视一眼,
钟……停则亡?
哪来的钟?谁听见过钟声?
唯有欧阳昭猛然抬头,望向宫墙之外那轮孤月,仿佛透过重重宫阙,看见某个人正倚窗而立,手中玉佩幽光微闪。
同一时刻,丞相府西厢。
应竹君独坐窗畔,素手托着玉佩。
月光洒落,玉面忽泛血光,一行猩红小字浮现于晶面:
“你欠我的命,该还了。”
她凝视良久,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我还欠很多人命……但最先还的,是你。”
话音未落,北境某处冰窟深处,寒气凝霜。
秦九章静静立于石台之上,双目原本浑浊涣散,此刻却骤然睁开——瞳孔深处泛起诡异紫芒,嘴角缓缓上扬,咧开一个绝非人类应有的微笑。
“主人,”他轻声呢喃,声音像是两人重叠,“我回来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梅岭古井底,尘封三百年的青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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