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致命毒饵
曼谷,“臻美之心”地下,“静默”隔离舱。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碾压过林薇残存的意识。她像一具被精心处理过的标本,陈列在这片纯白得令人发指的地狱里。强制镇静剂带来的空洞平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情感上的“瘫痪”。剧烈的恐惧、刻骨的怨恨、甚至强烈的求生欲,都被这层药物的薄膜隔绝在外,变成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大部分时间只是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那片单调的白色仿佛具有某种吸魂夺魄的魔力,要将她最后一点自我也吞噬进去。偶尔,她的嘴唇会神经质地轻微颤动,发出一些破碎的、无法连缀的音节,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恶魔低语,又像是在无意识地重复着经历过的酷刑。
然而,就在这片被药物强行维持的“死水”之下,在那意识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要被彻底湮灭的火星,却顽强地闪烁着。
在她精神剧烈波动、生理屏障出现短暂裂隙时,如同最纤细的病毒,悄然侵入了她濒临崩溃的大脑。信号太过微弱,内容严重失真,只剩下一些模糊的频率和几乎无法辨认的词语碎片:“……外部……压力……转移……B7……配合……”
若在平时,林薇或许会嗤之以鼻,甚至能察觉到其中的陷阱意味。但此刻,她的大脑就像一块被反复犁过、布满裂痕的盐碱地,任何一点外来的刺激,都会以最扭曲、最符合她潜意识渴望的方式生根发芽。
“外部压力”——这不正对应着索菲亚给她的无尽恐惧吗?
“转移”——离开这个白色魔窟!这是她梦寐以求的!
“B7”——一个具体的地点!希望!
“配合”——她愿意!她什么都愿意做!
这残缺的信息,在她被求生欲烧灼的潜意识里,被瞬间拼凑、解读成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信号——一个来自外界(或许是警方?或许是“镜湖”内部的反对派?她不敢细想,也无力细想)的救援信号!需要她转移到“B7”安全点,并“配合”行动!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猛地扎进了她麻木的神经末梢。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一种混合着狂喜、怀疑和极度渴望的复杂情绪,勉强穿透了药物的封锁。监测带上,她的心率出现了一个短暂而突兀的加速峰值,虽然很快又被药物强行拉回“平稳”,但那一瞬间的挣扎是真实的。
她开始用尽残存的、混乱的思维能力,疯狂地脑补这个“救援计划”的细节。是谁在救她?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B7在哪里?她开始拼命回忆被押送进来时,眼角余光瞥见的通道标识、电梯按钮上模糊的数字……任何可能与“B7”相关的线索,都成了她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
就在她沉浸于这虚妄的、自我构建的希望中,身体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时,隔离舱的门,再次毫无征兆地滑开。
依旧是那两个穿着深灰色连体服、戴着反光面罩、如同来自异次元空间的“净化者”。他们推着那台让她灵魂都在尖叫的、布满指示灯和冰冷机械臂的设备,无声无息地滑入,仿佛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
林薇的身体瞬间僵硬,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小火苗几乎被本能般的恐惧彻底扑灭。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的抽气声,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又要开始了吗?那种比凌迟更残忍的感官折磨?
然而,这一次,“净化者”并没有立刻启动那令人绝望的设备。其中一人迈着精准而毫无冗余的步伐走到床边,伸出包裹着特殊材质的、冰冷的手指,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反光面罩后,似乎有两道无形的“目光”在审视她,重点扫过她刚才因“希望”而出现异常波动的生理数据监测记录。
林薇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般抖动,牙齿咯咯作响,一股热流几乎又要失控。
就在这时,另一个“净化者”腰间的某个微型通讯器,发出了极其轻微、带着特定加密节奏的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对同伴做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手势。
接着,令林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抬着她下巴的“净化者”松开了手,然后用一种经过电子处理、毫无人类情感起伏的冰冷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LY-737,因外部不可控因素介入,原定持续性评估流程现予以暂停。立即准备转移至B7区备用安全点。保持绝对安静,无条件配合后续指令。”
B7!安全点!配合!
这几个词如同三道闪电,接连劈中林薇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
是真的!那个信号是真的!他们真的是来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是救援!是上帝(或者随便什么神佛)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
巨大的、几乎让她心脏停跳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和疑虑!她拼命地、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光彩,嘴里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变调:“配合……我配合……我一定配合……去B7……去安全点……谢谢……谢谢……”
她甚至主动伸出虚软无力的双手,做出顺从的姿态,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讨好的笑容,生怕对方下一秒就改变主意,将那可怕的“净化”设备再次启动。
两个“净化者”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看不见的眼神,似乎对她的“高度配合”表示“满意”。他们动作熟练地解开了她手腕和脚踝上那象征囚禁的束缚带(这个动作更是让她泪流满面,坚信不疑),然后一左一右,架起她因为长期卧床和药物作用而虚软无力的身体,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向门外走去。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喜悦的泪水混合着之前的冷汗和污秽,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她贪婪地呼吸着门外通道里那同样充满消毒水气味、但却仿佛带着“自由”甜香的空气,感觉每一步都踏在了通往新生的阶梯上。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构思,到了B7安全点,她该如何声泪俱下地控诉索菲亚的暴行,如何展现自己掌握的情报价值,如何帮助“救援者”彻底捣毁这个魔窟……
她完全沉浸在这自我感动的幻想中,丝毫没有注意到:
· 架着她的两个“净化者”,那反光面罩的侧缘,有极其微弱的、代表“诱导任务执行中”的幽蓝色指示灯在规律地闪烁。
· 他们行走的路线,并非通向记忆中来时的方向,也不是通往任何可能出口的区域,而是沿着一条更加幽深、墙壁材质更加冰冷、戒备更加森严(隐藏的摄像头和感应器密度明显增加)的通道,向着“臻美之心”地下建筑群最核心、最隐秘的……手术准备区及器官低温储存库所在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进。
· 那个所谓的“B7安全点”,在“臻美之心”的内部编码体系中,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屋,而是第七号紧急手术室的代号,是专门用于处理“高价值、高时效性生物素材”的最终场所!
播下的“种子”,确实在林薇那破碎的脑海中,结出了果实。只是这果实,并非她渴望的救赎,而是索菲亚在监控到她异常波动后,将计就计,随手布下、包裹着糖衣的……致命毒饵。她正满怀希望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为她精心准备的、名为“希望”的屠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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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安全屋。
“蜘蛛”烦躁地抓着他那一头乱发,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代表信号完全丢失的、令人沮丧的灰色区域。“没了!彻底没了!最后那点像是挣扎了一下的信号波动也消失了!‘臻美之心’那地方真他妈是个信息黑洞!咱们那点信号,估计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他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对技术壁垒的恼怒。
陈警官面色沉静,但眼神深处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拍了拍“蜘蛛”的肩膀:“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林薇的命运,现在掌握在她自己和……索菲亚手中。现在的重心,必须放在湄公河的行动上。这是我们从被动转向主动的关键一步。情报核实情况如何?”
“百晓生”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高效:“多方交叉验证完毕。‘老鹰嘴’河段的情报可信度很高。该河段位于缅老边境的‘三不管’地带,河道狭窄弯曲,暗流漩涡众多,两岸是茂密的原始雨林,确实是走私活动的天然温床。‘独眼’卡坤是该区域一个势力不容小觑的武装贩毒集团头目,生性多疑残忍,掌控着几条重要的毒品运输线路。国际刑警组织反馈,他们近期也监测到卡坤集团有异常人员和大额资金调动,指向一次重要行动,但缺乏具体细节,与‘蝮蛇’提供的情报在时间点上高度吻合。”
“山猫”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拿起光笔,在“老鹰嘴”区域画了一个圈,声音沉稳地分析:“地形利弊分明。利于我们设伏——丛林茂密,便于隐蔽;河道复杂,易于我们设置水上拦截点。但也利于对方——同样便于他们隐匿和逃脱,而且他们对当地水文的熟悉程度远超我们。根据口供,交接很可能选择在后半夜,利用夜色和复杂水道掩护。对方火力配备不会弱,并且,最关键的是,会有‘镜湖’派出的专业人员在公海预定坐标接应,目标是那批需要低温保存的‘特种医疗物资’。”
苏晚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细致地扫描着沙盘上的每一处细节。当听到“特种医疗物资”和“低温保存”时,她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她抬起头,看向陈警官和“山猫”,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这次行动,我请求参与。”
话音落下,安全屋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陈警官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否决,语气不容置疑:“不行!绝对不行!苏晚,你要清楚,‘老鹰嘴’不是‘静心苑’!那是真正的法外之地,是枪林弹雨的战场!没有任何可控性可言!你的安全是我们第一位的考虑!”
“我明白其中的风险,陈局。”苏晚没有丝毫退缩,她迎向陈警官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见底,却又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力量,“但正因为可能涉及‘镜湖’的核心生物样本,甚至……是活体器官运输,我认为我的判断和经验可能无法被完全替代。我对‘镜湖’行事风格的了解,或许能帮助识别他们的接应人员,或者判断那些‘物资’的真正性质。我不想只是在这里等待结果。”
“山猫”抱着手臂,冷静地评估着利弊,他客观地陈述道:“从纯战术角度考虑,苏晚对目标的敏锐直觉和识别能力,确实是我们大多数队员不具备的。如果能在绝对保障安全的前提下,让她在后方建立一个前沿观察点,通过实时视频和通讯系统提供远程分析和建议,或许能极大提升我们识别关键目标、精准拦截核心物资的成功率。当然,前提是她的位置必须绝对隐秘和安全,且有一支专门的护卫小队负责。”
陈警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在进行极其艰难的天人交战。他深知苏晚的价值,也明白她参与可能带来的好处,但更清楚让她靠近战场的巨大风险。
苏晚看出了他的挣扎,轻声但坚定地补充道:“陈局,我保证,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冒险,也不会干扰‘山猫’的现场指挥。我只是想……为那些可能正遭受和林薇一样命运的无辜者,多做一点事情。亲眼见证,甚至亲手阻止索菲亚的罪行。”
提到“林薇”,她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凝滞。
最终,陈警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晚,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同意你参与。但你必须严格遵守三条铁律:第一,你的位置由‘山猫’亲自选定并布置安保,必须在交火区域有效射程之外,且拥有至少两条紧急撤离通道;第二,全程听从‘山猫’及其指定护卫人员的指令,不得有任何擅自行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行动出现任何计划外的变故,或者‘山猫’判断存在潜在风险,你必须无条件、立刻随护卫小队撤离,不得有任何犹豫!”
“我完全同意,并保证遵守。”苏晚毫不犹豫地郑重承诺,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直面风暴的凝重与决心。
“蜘蛛”在一旁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太好了!那我可得把咱们的‘眼睛’和‘耳朵’升级到最强状态!保证给苏晚妹子提供360度无死角的高清直播!还得给那帮毒贩和‘镜湖’的接应船准备点‘信号烟花’,到时候给他们来个惊喜!”
随着苏晚的加入,湄公河行动的计划迅速进入最后细化阶段。一支由“山猫”亲自率领的、融合了中方精锐外勤与友好国家合作人员的特遣小队,将提前二十四小时秘密渗透进入“老鹰嘴”区域,熟悉环境,预设伏击阵地和水上拦截点。苏晚则会在行动开始前,由一支精干护卫小队护送,抵达数公里外一个经过精心伪装和加固的丛林观察点,通过“蜘蛛”建立的高速、加密、抗干扰通讯网络,与前线保持实时联系。
一张融合了武力、技术与情报的立体大网,在咆哮的湄公河畔,悄无声息地撒向了黑暗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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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控制室。
索菲亚慵懒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欣赏着主屏幕上分割的画面——一边是“静默”隔离舱的空荡景象,另一边则是林薇正被两名“净化者”“顺利”引向手术准备区的实时监控。看着林薇那脸上混合着泪水与狂喜的扭曲笑容,以及那双重新燃起虚假希望的眼睛,索菲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如同冰原上折射的冷光般的弧度。
“看啊,即使是即将被碾碎的虫子,也会为了眼前一丁点虚假的光亮,而爆发出如此……丑陋的挣扎。”她轻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对生命脆弱和愚蠢的漠然审视,“真是可悲又……无趣。”
她的目光仅仅在林薇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移开。这件即将被处理的“残次品”,已经彻底失去了让她投入任何注意力的价值。
她的视线转向了旁边另一块更大的屏幕,上面正显示着瑞士“阿尔法生物动力”研究中心传回的一份加密报告。报告详细分析了一种与苏晚(S-W-241)高度相关的特殊基因片段,在模拟极端生理压力下的表达数据。数据显示,该片段展现出“惊人的稳定性、冗余度及潜在的表达调控潜能”,远超普通样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索菲亚自身一直在追寻的某种……“完美”特质。
“这才是我想要的……‘基石’。”索菲亚的眼神中罕见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近乎贪婪的热切,但旋即便被更深沉的、冰封般的理智所覆盖。她很清楚,越是接近目标,就越需要耐心和精准的计算。
上海“静心苑”的挫败和“蝮蛇”小组的彻底失联,像两声警钟,提醒她对手并非庸碌之辈,具备了相当程度的反击和布局能力。简单的绑架、强攻,在对方高度警觉的情况下,成本与风险都已变得过高。
“是时候换一套餐具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说道,声音平稳而充满掌控力,“通知我们在境内,那些藏在阴影里、披着体面外衣的‘朋友们’。让他们动起来吧。目标,依旧是S-W-241。但这次,我们要用更……‘优雅’和‘合法’的方式。从她的社会关系、财产状况、甚至精神状态入手,制造麻烦,压缩她的生存空间,让她和她的保护者们疲于奔命。”
她轻轻晃动着手中晶莹的水杯,看着光线在液体中折散:“另外,”她的语气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告诉‘阿尔法生物动力’,我需要关于‘涅槃’计划核心步骤的最终可行性报告,以及……所有已标记的、与S-W-241生物兼容性达到‘优级’以上的‘备用资源’的实时库存与状态更新。我们的时间……或许比想象中更紧迫。”
一条条新的、更加阴险毒辣、隐藏在正常社会规则之下的指令,从这座深处地下的冰冷宫殿发出。索菲亚放弃了正面强攻的打算,开始调动她经营多年、渗透在各行各业的“暗桩”与“白手套”,准备对苏晚及其背后的“磐石”小组,展开一场更加持久、更加难以防范的“软刀子”围剿。
而她内心深处,对于获取苏晚这具“完美收藏品”的渴望,以及那个关乎她自身终极目标的“涅槃”计划,也正随着基因报告上传来的“好消息”,而悄然加速推进。
三条命运之线,在黑暗中愈发清晰地交织、绷紧。
林薇满怀虚假的希望,走向终极的黑暗。
苏晚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主动迎向未知的战场。
而索菲亚,则在幕后优雅地擦拭着更锋利的无形之刃,编织着更致命的罗网。
风暴的漩涡,正在湄公河的怒涛之上,以及更广阔的无形战场上,加速形成。最终的碰撞,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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