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胆大包天
奔流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悲伤。
霍斯特·徒利公爵的葬礼,以河间地最古老的传统举行。
徒利家族是河间地的统治者,他们的权力和生命都来源于三叉戟河。
所以,水葬象征着死者最终回归并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血脉之中。
浪花终归流水。
霍斯特公爵的遗体被安放在一艘雕刻着鳟鱼图腾的小船上。
船头摆放着他生前的长剑与盾牌,顺着腾石河的支流缓缓漂向远方。
河岸上,徒利家族的封臣与骑士们肃然而立,黑色的丧服在河风中猎猎作响。
艾德慕·徒利站在最前方。
如今,他的父亲死了,他现在是奔流城公爵。
这个头衔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按照传统,他将亲手为父亲送行。
一名侍从递上一张长弓,和一支箭羽浸透了油脂的箭矢。
艾德慕接过弓,点燃了箭头。
跳动的火焰映在他那双和莱莎一样的蓝色眼眸里,眼神却一片空茫。
父亲的船已经漂到了河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艾德慕深吸一口气,拉开弓弦。
“嗖——”
箭矢离弦而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一头扎进了离小船十几米远的河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呲啦”声。
……
河岸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艾德慕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身后几百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他咬了咬牙,从侍从手里几乎是抢过了第二支箭。
“弟弟,别急。”
莱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一身黑纱,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悲伤。
“父亲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会明白的。”
她越是这么说,艾德慕心里就越是窝火。
他猛地再次拉开弓,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嗖——”
箭矢飞得很高,很有力。
然后,它从父亲的船顶上空呼啸而过,落在了更远的河对岸。
如果说第一次是失手,那第二次就是纯粹的难堪了。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艾德慕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自己那位以勇武闻名的叔叔,“黑鱼”布林登·徒利,投来的那道能把他冻成冰块的视线。
“我只是太悲伤了,控制不好力道。”
艾德慕颤抖着手,正要去拿第三支箭。
“够了。”
一个苍老而又冷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布林登·徒利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径直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自己的侄子,只是从他手中面无表情地拿过了弓。
黑鱼骑士只是简单看了一眼旗帜飘向的方位,然后甚至没有过多瞄准,只是随意地拉开弓弦。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嗖!”
火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小船中央的木柴上。
“轰——”
火焰瞬间升腾,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船身。
火焰很快便将那具承载着徒利家族半生荣光的躯体完全吞没。
黑烟袅袅,直上云霄。
布林登看都未看艾德慕一眼,将弓扔回给侍从,转身便走。
那份无声的鄙夷,比任何一句责骂都让艾德慕难受。
值得一提的是,布兰可能就继承了舅舅艾德慕箭术奇差这一点。
艾德慕站在原地,看着那艘燃烧的船渐行渐远,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名义上,已经是奔流城的新主人。
可他心中没有半分成为领主的喜悦,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茫然与怀疑。
父亲……真的改变主意了吗?
他临死前,真的同意了莱莎那疯狂的计划?
艾德慕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脑海里,父亲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徒利家族的箴言是‘家族、责任、荣誉’。”
“而她,三样一样都没有。”
“奔流城不会为她的疯狂,流一滴血,死一个人!”
那份决绝,那份愤怒,还言犹在耳。
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艾德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身影。
他的姐姐,莱莎·艾林。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靠在侍女的怀里,哭得几近昏厥。
那份悲恸,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令人心碎。
简直能让七神都为之落泪!
可艾德慕的心里,却像有一根刺,扎得他隐隐作痛。
他想起了那天冲进父亲卧房时看到的情景。
莱莎扑在父亲身上,哭喊着。
而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切都太快了,也太巧了……
葬礼结束,众人散去。
莱莎也通过书信通知了凯特琳尽快返回奔流城。
作为徒利家的女儿,凯特琳有义务。
无论是父亲的死,还是艾德慕继承公爵之位,她都不能拒绝返回奔流城。
艾德慕独自一人回到了主堡的书房。
这里曾是父亲处理公务的地方。
如今,属于他了。
他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椅子上,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羊皮卷,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的下这个重担,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收回因为霍斯特公爵重病,常年旁落其他领主手里的大权。
“大人。”
维曼学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与艾德慕同样的悲伤与疲惫。
“节哀,大人。”
“维曼师傅,”
艾德慕抬起头。
那双和莱莎、凯特琳一样的蓝色眼眸里,充满了血丝与困惑。
“我父亲……他走的时候,你也在场吗?”
维曼学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公爵大人没有叫我,大人应该是想和莱莎夫人单独待一会儿。”
“但是……”
维曼学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从宽大的学士袍里,取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
“公爵大人在莱莎夫人抵达的前一天晚上,将这封信交给了我。”
“他说,他自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时日无多。”
“如果……如果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就让我在您成为奔流城主人的第一时间,亲手将这封信交给您。”
艾德慕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上,父亲曾经苍劲有力笔迹不再,如今只有歪歪扭扭。
他不敢相信,他父亲动弹一下都费劲,他到底凭借怎样的意志力才写下的这封信。
【致我的儿子,奔流城的合法继承人,艾德慕·徒利】
艾德慕撕开火漆,展开信纸。
信的内容,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充满了对莱莎的怒骂与指控。
那只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即将继承家业的儿子,最后的叮嘱。
【我的儿子,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去见了奔流城的历代先祖。】
【请不要为我悲伤,也不要为我哭泣,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我不是七神,我同样也不例外。】
【我知道我从小便对你严厉,这让你从小都没有自信,但从你看到写封信起,你就是奔流城的主人,是河间地的守护,你必须也有义务承担起这一切。】
【这个担子很重,我知道。我从未对你表现出足够的信心,这是我的过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我总是拿你和你的姐姐们比较,却忘了,你才是徒利家的未来。】
【艾德慕,记住我们的箴言。】
【家族。我们的家族,不仅仅是流淌着徒利血液的我们。更是奔流城墙内外,每一位向我们宣誓效忠的封臣,每一个在我们的土地上耕种的农民,每一个在我们的河流里捕鱼的渔夫。】
【他们的安危,就是我们的安危。】
【责任。你的责任,是保护他们。不是带着他们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不是为了某个疯女人的野心,去流干他们的血。】
【河间地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我们能屹立数百年,靠的不是匹夫之勇,是审时度势的智慧。】
【荣誉。真正的荣誉,不是来自于一场虚妄的胜利,而是来自于守护我们子民的坚定决心。】
【不要让徒利家的旗帜,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更不要染上同盟者的鲜血。】
【莱莎……她已经被仇恨和偏执蒙蔽了双眼,她是一个被欲望驱使的怪物,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但请你一定要善待她,她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
【我的儿子,去做一个合格的领主吧。爱护你的子民,信守你的承诺。这便是我对你最后的期望。】
【爱你的霍斯特】
信纸从艾德慕的手中滑落。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涌出。
这封信,是父亲真正的遗言!
莱莎说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父亲根本没有同意!
他至死,都在反对这场疯狂的战争!
一股被欺骗的愤怒与后知后觉的恐惧,瞬间席卷了艾德慕的全身。
莱莎……
她不仅气死了父亲,她还要拉着整个河间地,去为她陪葬!
这个疯子!
艾德慕猛地站起身。
他要去找莱莎,他要当面揭穿她的谎言!
他要告诉所有人,奔流城绝不会为她的疯狂流一滴血!
就在他准备冲出书房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莱莎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下了一身丧服,穿上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
脸上的泪痕也已经擦干。
虽然依旧憔悴,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雨过天晴的平静。
“弟弟。”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像小时候在奔流城的花园里,她呼唤自己时一样。
艾德慕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眼前的莱莎,看着这张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面孔。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刚才……想了很多。”
莱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奔流不息的腾石河。
“父亲的死,让我清醒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悔恨。
“或许……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被仇恨冲昏头脑,不该把所有人都拖进这场灾难里。”
艾德慕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莱莎……这是在……忏悔?
“我只是……太爱培提尔了。”
莱莎转过身,看着艾德慕,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走了,培提尔也走了……我只剩下你和小劳勃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
“艾德慕,我们……我们出去走走吧?”
“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骑着马,沿着腾石河边散散心。”
“这里太压抑了,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向艾德慕伸出手,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就我们两个人,好吗?”
艾德慕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属于妹妹的脆弱与依赖。
他心中的怀疑与愤怒,在这一刻开始动摇。
或许……父亲的死,真的让她醒悟了?
或许,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家人的安慰?
他毕竟是她的弟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儿子之外唯一的亲人了。
父亲也让自己善待她。
既然如此。
“好。”
艾德慕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走上前,握住了莱莎那只冰冷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奔流城的吊桥缓缓放下。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地驰出了城堡。
艾德慕刻意放慢了马速,与莱莎并排而行。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河风轻拂,吹散了城堡里那股压抑的悲伤气息。
艾德慕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他看着身旁的莱莎。
她安静地骑在马上,脸上没有了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宁静的悲伤。
也许,一切真的会好起来。
艾德慕坚信这一点。
毕竟他们都是徒利家的人,家族箴言刻在每一个徒利骨子里!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了一处开阔的河滩。
河水在这里变得平缓,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水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
“就是这里。”
莱莎忽然勒住了马,翻身下马。
“小时候,你最喜欢在这里打水漂了。”
她看着艾德慕,脸上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容。
艾德慕也笑了。
他也下了马,走到河边,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
他学着记忆中的样子,用力将石子甩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轻快地跳跃着。
一、二、三、四……
最终沉入了水底。
“技术退步了啊,弟弟。”
莱莎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艾德慕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份久违的亲情,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之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他们身后的树林里传来。
艾德慕下意识地回头。
十几个穿着艾林家族蓝白色盔甲的骑士,从林中冲了出来。
他们呈一个半圆形,将他们死死地包围在了河滩上。
为首的,是谷地骑士“青铜约恩”。
艾德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莱莎?这是……”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莱莎依旧站在原地。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半分温暖与怀念。
只剩下一种让艾德慕遍体生寒的冰冷与嘲弄。
“我愚蠢的弟弟啊。”
莱莎缓缓地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你真的以为,几滴眼泪,就能让我放弃为培提尔复仇吗?”
“你真的以为,我会乖乖地听从那个老不死的话,等待劳勃的屠刀挥下,引颈就戮吗?”
艾德慕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了。
她竟然说父亲是老不死的?
艾德慕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你……你都是装的?”
“不然呢?”
莱莎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鹰一样尖锐刺耳。
“你以为我真的想跟你这个废物来这里打水漂?”
“父亲不肯帮我,你也不肯帮我。”
“没关系。”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艾德慕。
“从今天起,奔流城我说了算。”
“安达爵士!”
莱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拿下奔流城公爵!”
“敢反抗,就地格杀!”
艾德慕懵了。
他第一次因为自己没有好好练习战斗技巧而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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