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杀人,需要理由吗?
厅堂里,死一样地安静。
扶苏被架走时留下的茶杯,还翻倒在地上。
残茶,像一滩褐色的血。
姚贾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看着魏哲的背影,那个背影平静得可怕。
仿佛刚才那个逼疯太子,下令屠戮妇孺的人,不是他。
“侯爷。”
姚贾的声音干涩。
“老将军蒙武,在府外求见。”
魏哲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棋子。
黑色的棋子,在他手中,被擦得温润发亮。
像一颗颗浓缩的眼球。
“蒙武?”
魏哲头也没抬。
“他来做什么。”
“他……他带了十几位老将军和彻侯,说是……”
姚贾顿了顿,不敢说下去。
“说要为太子殿下,讨个公道。”
魏哲擦拭棋子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公道?”
他笑了。
“这咸阳城里,还有人敢跟我讲公道。”
他将擦好的棋子,一枚枚放回棋盒。
动作不疾不徐。
那清脆的落子声,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姚贾的心上。
“让他们进来。”
魏哲淡淡地说。
“把太子喝过的茶,也给他们上一份。”
姚贾心中一颤。
这是何等的羞辱。
这是在告诉那些老将,你们的地位,和一个被吓破胆的太子,没什么两样。
“喏。”
姚-Jia硬着头皮,转身出去安排。
府门大开。
蒙武一马当先,大步走了进来。
他年近花甲,须发皆白,但腰杆挺得像一杆枪。
一身褪色的旧式铠甲,穿在身上,依旧带着沙场的铁血之气。
他身后,跟着一群同样气息彪悍的老将。
这些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是大秦军功爵制度最坚定的捍卫者。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刀子一样,刮在周围亲卫的脸上。
魏哲的亲卫,没有一个退缩。
他们手按剑柄,沉默地与这些功勋卓著的老将们对峙。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魏哲从厅堂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更宽松的黑袍,双手拢在袖中,像一个无害的文士。
可他一出现,蒙武等人带来的那股滔天煞气,就像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冰山,瞬间凝滞了。
“蒙老将军。”
魏哲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这府里,正‘养病’,怕是会过了病气给您。”
蒙武看着他。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魏哲!”
他的声音,像洪钟。
“老夫不跟你拐弯抹角!”
“你可知罪!”
最后四个字,如同炸雷。
跟在蒙武身后的几名老将,齐齐向前一步。
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气氛,剑拔弩张。
魏哲脸上的笑容,没有变。
“罪?”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敢问老将军,我何罪之有?”
“你囚禁太子,言语逼迫,此为不敬之罪!”
蒙武厉声喝道。
“你滥杀楚国降卒家眷,手段酷烈,有违天和,此为不仁之罪!”
“你视军功为儿戏,视人命为草芥,败坏我大秦军风,此为不义之罪!”
“桩桩件件,皆是取死之道!”
“你,认还是不认!”
魏哲静静地听着。
等蒙武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完了?”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每一个老将的脸上扫过。
那些能让六国小儿止啼的悍将,在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竟都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那不是杀气。
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的漠然。
“第一。”
魏哲伸出一根手指。
“太子殿下,是奉王上之命,前来探病。如今病看完了,自行回宫,何来囚禁一说?”
“至于言语,我只是与太子殿下,探讨了一下何为真正的‘王道’。”
“难道,我大秦的太子,连这点不同见解都容不下?”
“你!”
一名脾气火爆的老将,气得脸色涨红。
魏哲没有理他,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楚国降卒?”
“我怎么不知道,寿春城外,有降卒?”
“王贲将军的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只有顽抗到底,被我军尽数斩杀的叛军。”
“至于他们的家眷,私藏叛军,与叛军同罪。”
“我大秦律法,何时规定,不能杀罪犯的家眷了?”
“强词夺理!”
蒙武怒吼。
“你这是在钻律法的空子!”
“空子?”
魏哲笑了。
“老将军,律法,不就是用来钻的吗?”
“它能保护谁,能杀死谁,不取决于律法本身写了什么。”
“而取决于,解释它的人,手里握着的是笔,还是剑。”
“现在,剑在我手里。”
蒙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跟眼前这个年轻人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他的那套逻辑,是来自地狱的逻辑。
“第三。”
魏哲的目光,变得有些冷。
“你说我,败坏军风?”
他向前走了两步,逼视着蒙武。
“老将军,你告诉我,什么是军风?”
“是你们那套,战前要先礼后兵,优待俘虏,不斩来使的所谓‘古风’?”
“还是我这套,用最短的时间,最少的伤亡,达到最大战果的‘杀伐之道’?”
“我大秦的锐士,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就是死在敌人的刀下。”
“他们的命,也是命!”
“我用楚国妇孺的命,换我大秦将士的命,有错吗?”
“我用最残忍的手段,震慑楚人,让他们不敢再抵抗,从而让我军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整个楚国,有错吗?”
“我让天下人都知道,与大秦为敌的下场,就是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有错吗?”
魏哲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
一句比一句,更像一把刀子,插进这些老将的心里。
他们引以为傲的军人荣誉,在此刻,被魏哲用最冰冷残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你……你这是魔鬼的言论!”
一名老彻侯,指着魏哲,手指都在发抖。
“魔鬼?”
魏哲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说得好。”
“战场之上,不对敌人残忍,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我宁愿做一个能带着弟兄们活下来的魔鬼。”
“也不愿做一个,用士兵的尸骨,来堆砌自己所谓‘荣誉’的将军。”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蒙武。
“老将军,你说呢?”
蒙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在戳他的痛处。
当年伐楚,他便是因为心存“仁念”,中了楚军的埋伏,导致数万秦军惨死。
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够了!”
蒙-Wu爆喝一声,打断了魏哲的话。
“魏哲,收起你那套歪理邪说!”
“老夫今日来,不是来与你辩论的!”
“老夫只问你一句!”
“你,是不是要将这条屠戮之道,走到黑?”
魏哲看着他,收起了笑容。
“是。”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
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力量。
整个院子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字里蕴含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决心,震慑住了。
蒙武死死地盯着魏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许久,他惨然一笑。
“好……好一个魏哲。”
“看来,老夫今日,是白来了。”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我们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日朝堂之上,老夫,会亲自上奏王上!”
“我倒要看看,王上,是会容忍你这头疯魔,毁我大秦百年基业!”
“还是会,斩了你,以谢天下!”
说完,他便带着人,向府外走去。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
魏哲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悠悠响起。
“老将军。”
“留步。”
蒙武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魏哲。
“你还想做什么?”
魏哲缓步走到他面前。
他看了一眼蒙武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铠甲。
“老将军这身甲,跟了我大秦,有四十年了吧。”
“当年,还是武王亲赐。”
“上面,有十三道刀痕,七处箭伤。”
“每一道,都是军功。”
蒙武的眼神,缓和了一丝。
这身铠甲,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可惜了。”
魏哲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一副甲,很快,就要沾上不该沾的东西了。”
蒙武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魏哲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转头,对姚贾说了一句话。
声音不大。
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让所有人的血液,瞬间冻结。
“姚贾。”
“传我的令。”
“蒙恬将军在前线,为国征战,甚是辛劳。”
“着,黑冰台派人,去‘保护’好蒙恬将军在咸阳的家眷。”
“尤其是,老将军最疼爱的那个小孙子。”
“告诉他们,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蒙府。”
姚贾“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侯爷!不可啊!”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魏哲。
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公然威胁大秦功勋最高的老将!
这是在向整个军功集团宣战!
蒙武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魏哲,那张年轻,却比魔鬼更可怕的脸。
“你……你敢!”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
“我敢不敢,老将军明日,不就知道了?”
魏哲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可以去上奏。”
“你也可以,联合朝堂上所有看不惯我的人,一起弹劾我。”
“我只希望,老将军在做这些事之前,想清楚。”
“你的剑,快。”
“还是我的刀,快。”
蒙武看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老将,一个个脸色煞白。
他们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根本没有底线。
他不是疯子。
疯子,至少还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而他,每时每刻,都清醒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并且,乐在其中。
“你……”
蒙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
那是一柄跟随了他四十年的百战之剑。
剑身上,杀气冲天。
“铿!”
周围的亲卫,也齐齐拔剑出鞘。
冰冷的剑锋,直指所有来客。
蒙武的剑,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他戎马一生,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被人用家人的性命来威胁!
魏哲就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他甚至没有看那柄指着自己的剑。
他只是看着蒙武的眼睛。
“老将军,想清楚了?”
“你这一剑劈下来,死的,可不止我一个。”
“你蒙氏一族,百年清誉,满门忠烈。”
“都要给你陪葬。”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院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
蒙武眼中的怒火,一点点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和苍老。
他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当啷。”
那柄百战之剑,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发出一声清脆,又无比沉闷的声响。
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你赢了。”
蒙武看着魏哲,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
说完,他没有再捡地上的剑。
他转过身,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向府外走去。
他的背影,佝偻,萧索。
与来时的气势汹汹,判若两人。
其余的老将们,面面相觑。
最后,也都默默地,跟了上去。
每个人,都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垂头丧气。
姚贾还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看着那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再看看身前那个平静如水的魏哲。
他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了一股寒意。
不是恐惧。
是比恐惧,更深沉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位侯爷。
魏哲没有再看那些离去的人。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把,属于蒙武的剑。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剑身。
“好剑。”
他轻声说。
“可惜,主人老了。”
他将剑,递给身旁的亲卫队长。
“派人,把剑还给老将军。”
“告诉他,剑,是用来杀人的。”
“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亲卫队长接过剑,手都在抖。
“喏。”
魏哲转过身,重新走回厅堂。
他坐回到那副棋盘前,看着上面那盘,被他杀得片甲不留的白子。
他拿起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着。
“姚贾。”
“属下在。”
姚贾连滚带爬地跟了进来。
“去告诉黑冰台。”
魏哲的声音,很轻。
“那件事,不用做了。”
姚贾愣住了。
“侯爷的意思是……”
“一个已经没有了剑的武士,不再是威胁。”
魏哲的目光,落在棋盘上。
“他已经,出局了。”
他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却让整盘棋的杀气,都消失了。
变得,索然无味。
魏哲站起身,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把棋盘,收了吧。”
“这盘棋,下完了。”
他走到窗边,看向王宫的方向。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
他喃喃自语。
“现在,该轮到他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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