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凡朕足下，皆为国土
十年后。
启明十六年，秋。
大唐，或者说，如今被天下万族敬畏地称为天朝的这个庞大帝国，已经彻底消化了它在过去十年间吞下的所有血肉。
自西海都护府的镇西城，到东海都护府的瀛洲；从北庭都护府的漠北雪原，到安南都护府的湿热雨林。
所有被征服的土地上，孩童们咿呀学语的第一句话，是长安官话。
商人们用来计价的，是统一发行的启明通宝。
学者们研读的，是钦定的大唐法典与儒家经典。
昔日的国王与公爵们，如今都成了长安城里，被圈养在奢华府邸中的富贵闲人。
他们的子孙，削尖了脑袋，只为能在国子监里获得一个旁听的席位，以求通过科举，为家族换来一个二等公民的身份。
而帝国的肌体，仍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继续膨胀。
登州、泉州、广州三大造船厂，日夜不休。一种被命名为鲲鹏级的巨型海船，如同山峦般，一艘接着一艘地滑下船台。
它们拥有三层坚固的柚木甲板，能悬挂十二面巨帆，侧舷开着上百个炮口，提供足够的火力。
长安城郊，一座名为格物院的崭新机构拔地而起。
这里汇聚了全天下最顶尖的工匠、术士、以及那些从西方俘获而来，对星辰与算学有着异样痴迷的学者。
他们不再皓首穷经，而是日复一日地演算着潮汐的规律，绘制着星辰的轨迹进行研究。
这一切，都源于十年前，那位帝王的一道旨意。
一道在当时看来，荒谬得近乎疯狂的旨意。
今日便是检验这十年疯狂成果的时刻。
渤海之滨，一座新筑名为望海的巨港。
十六岁的太子李曦，身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腰悬横刀，静立于港口最高耸的观星台上。
十年的时光，已将昔日的稚童，打磨成了一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少年。
他继承了父亲那如同刀削斧凿般的深刻轮廓，但眉宇间，却更多了几分属于储君的沉稳与内敛。
他的身后，站着内书堂、兵部、工部、格物院的一众重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港口那三艘，如同蛰伏海中巨兽般的鲲鹏级旗舰上。
“太子殿下，吉时已到。”
一名钦天监的官员躬身禀报道。
李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抬起手，手臂平伸，五指张开，然后猛然握拳。
“咚——！”
“咚——！”
“咚——！”
三声沉重悠长的鼓声，响彻云霄。
港口上，数万名早已准备就绪的水师官兵与格物院学子，齐齐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山呼。
“天朝万年！”
“陛下万年！”
伴随着山呼声，三艘巨舰那如同森林般的桅杆上，巨大的风帆，一面向着海风，轰然展开！
船身轻微一震，随即，以一种与其庞大体型毫不相称的平稳与迅捷，缓缓驶离了港口。
它们的目标，不是已知世界里的任何一片港湾。
而是那片，在所有旧海图上，都只被标注为未知与危险的无尽蔚蓝。
李曦的目光，追随着那三艘承载着帝国野心的巨舰，直到它们化作海天相接处，三个微不可察的黑点。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像这样的舰队，在广州，在泉州，在镇西城的港口，还有数十支。
它们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颗蓝色星辰的每一个角落，都彻底网罗其中。
“皇兄。”
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长乐公主李念念。
她不像寻常公主那般穿着繁复宫装，而是一身利落的红色骑射服，更添了几分英气。
“父皇的旨意，你真的都明白了？”
她走到李曦身边，看着远方的海面，眼神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将天下的财富，都投入这无底洞般的大海里。万一……万一海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呢？”
“不会的。”
李曦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因为父皇，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父皇看到的，不是大海，而是未来。”
“他曾对我说，这颗星辰，不过是朕的牧场。在将所有的草吃光之前，牧人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我们，就是为父皇巡视牧场的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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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长安，太极宫，承天门。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城楼，今日，成了见证历史的舞台。
李钰身着最隆重的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冠冕，静立于城楼之巅。
他的身后，皇后李昭昭与贵妃蚩梦分立两侧，再往后，是太子李曦与文武百官。
城楼之下，自承天门广场，贯穿整条朱雀大街，直至长安城南门明德门，数十里长街，人山人海。
无数肤色各异，语言不通的使臣、国公、酋长，都用一种仰望神明般的目光，注视着城楼上那个模糊而又威严的身影。
在过去的三年里，那些被派往未知之海的舰队，陆续返航了。
他们带回来的，是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疯狂的消息。
大海的尽头，是另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
那里有从未见过的作物，有储量惊人的金银矿脉，还有无数尚处于蒙昧状态的土著部落。
大唐的龙旗，已经插遍了那些新发现的土地。
一座座以新长安、新洛阳命名的城市，正在拔地而起。
整个世界，被彻底联通。
再无未知之地。
李钰缓缓抬起手。
整個长安城，瞬间鸦雀无声。
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敬畏、恐惧、狂热的脸，声音不高，却通过遍布全城的声匣，清晰地传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自今日起。”
“朕，不再是大唐的天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李钰的目光，扫过下方骚动的人群，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
“朕，为这颗蓝色星辰的，唯一球长。”
“凡朕足下，皆为国土。凡朕目之所及，皆为臣民。”
“大唐之国号，亦随之更改。自此之后，再无大唐，只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天宪，烙印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人类帝国。”
“朕之嫡长子，李曦，为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册封为监国太子，代朕，总领帝国政务。”
此言一出，李曦上前一步，跪倒在李钰身后，重重叩首。
“儿臣，遵旨。”
李钰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看下方山呼海啸、彻底陷入狂热的万洲使臣。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承天门。
袁天罡如影子般跟在他的身后。
“陛下，您这是……”
“这个天下，太小了。”
李钰的脚步没有停顿。
“把它交给曦儿，足够了。”
他走下城楼，并未返回皇宫，而是径直走向了停靠在宫城之外的一辆，由十六匹神俊的墨麒麟拉动的巨大龙辇。
那龙辇的样式，更像是一座可以移动的宫殿。
“陛下要去何处？”
袁天罡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这位追随了李唐皇室三百年的老人一眼。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近乎于解脱的微笑。
“袁天罡，你可愿随朕去看一看这颗沙粒之外，那片真正的……星辰大海？”
袁天罡猛地抬头，那张青铜恶鬼面具，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李钰没有等他回答，径直登上了龙辇。
龙辇缓缓启动，朝着东方，那艘早已等候在望海巨港，名为天命的旗舰驶去。
他将一个已经征服的世界，留在了身后。
去追寻，一个尚未开始的全新征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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