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祸是福

云卿大伯王志强熟习《四书》《五经》，只是当年科考失利后，就有点愤世嫉俗，厌弃官场，所以就改行行商。他本人纵横商场几十年，又最爱舞枪弄棒，为人又很讲义气，喜交三教九流，后来，倒也有一些同道中人，因此，王大老爷在咸阳城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但是生活就是一个重锤，从来毁灭你的，就不是因为你。

自从咸阳府陷落以后，王志强的客栈对面就又出现了一家酒馆——金氏酒家，船行对面也出现了一个船行——金氏船行。市场萧条，再加上对方恶意竞争，因此，王志强王大老爷的生意渐渐就一落千丈。靠着这些年经营的人脉和老本，王志强惨淡经营。可是对面的人背靠官府，靠砸价，靠招徕一些红男绿女倚门卖笑，靠一些王志强学不来的下三滥手段，逼得王志强退无可退。

真是人在失意的时候，喝口凉水都瘆牙，悲催的事情接踵而来：先是住在他客栈的客人集体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再是他的商船遇到风浪，货毁人亡；最后是他的得力管家王安在进山采货的路上，跌进悬崖，尸骨无存。对面的金氏又步步紧逼，王志强只好忍痛把酒店和船行挂牌贱卖。可是金氏扬言了，不准其他任何人收购。王志强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以极低的价格卖给金氏。

谁料“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王志强把卖客栈和船行的钱刚带回家，家里就被强盗洗劫一空，临了，强盗们还一把火烧掉了王志强在咸阳的老宅子——渭河小筑，往日欢声笑语的院子只剩下残垣断壁。

王志强多年心血毁之一旦，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差点要了老命。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街头无人问，一见王志强失势，平日里那些阿附他的人如鸟兽散，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般，每日面对着老妻，在残存的柴房中栖身，日子过得凄凄惨惨。

有一天，他的知己好友张继闪着一双老鼠眼告诉他说：“你知道那金刚的底细不？”王志强摇头表示不知道。那张继又凑到他眼前，神秘地说：“你知道金国太子完颜查干吗？”王志强点了点头，那人就拍着王志强说：“这金刚的舅舅是完颜查干的管家，他的娘亲就是完颜查干亲妹妹完颜姝的陪房！”张继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唉，人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人缘。只能说你如今命犯太岁，流年不利！”说罢，拍了拍王志强的肩，扬长进了对面金氏酒家的门。

王志强还能说什么呢？再强的地头蛇也斗不过恶龙，只能带上家人回到老家祖安镇。

王老太爷和王老太太一看大儿子如此落魄，也只能无力地安慰他：只要人好就好。

王志强的大女儿叫王云风，嫁到淳化县一个殷实人家；二女儿名叫王云月，嫁给一个当兵吃粮的人；唯有这三女儿王云云，乖巧可人，王志强最为宠溺，舍不得她远嫁，就把她留在身边，嫁给祖安镇上的一个富户田氏。可是就在王志强回来之后没几天，他的小女儿竟被婆家人诬陷，说女子和一个下人偷情，竟而把她虐待致死。那田家恶姑爷驾着牛车，一路上还命仆人敲着响锣，边走边吆喝：“贼淫妇，偷汉子，送娘家，羞先人！”所过之处，那些闲汉婆娘层层围观，议论纷纷。他们就这样张扬着女儿赤裸的尸身，把她送还祖安镇王家大院——在望山庄。王老太爷和王老太太见到孙女尸身上的针眼扎痕，一口气上不来，双双中风跌倒。家里因此乱成一团。

王志强带人去和那婆家算账，谁料那婆家攀附上了金刚，嚣张跋扈，风头无两，当下放出恶狗咬伤王志强。王志强求告无门，天地不灵。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倒了血霉了。饶是他铁打的汉子，也一下子被命运击垮了。

想当初，他常常让小侄子云卿和小女儿云云一边一个，吊在他肌肉饱满的两只胳膊上，自己像个陀螺似的转动，两个孩子就跟着飞了起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王志强爽朗的笑声，一下子洒满整个庭院。可是如今的他，形容枯槁，满头白发，行动迟缓，一见云卿，就不停地念叨：“我们家朝里没人呀！云卿，你要考举，要做官，要振兴家门！”

云卿在家这几天，整日给爷爷奶奶端汤侍药，又陪着大伯大娘说说闲话，正想着过几天回大魏村看看爹娘，不料这一日，小厮王双喜一大早就跑来回禀道：“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

云卿娘一见云卿，不容他行礼，便一把拉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才抹着泪说：“我儿，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云卿敛容站直，给他爹娘看：“看看，没少块骨头没少块肉——”他娘含着泪拍了他一把，说：“这傻孩子！”二老爷王志刚看着小儿子，欣慰地说道：“我儿，长高了，也长壮了，成人了！”说罢，竟也热眼纵横。

一家人总算吃了顿团圆饭。饭后，王志刚拉着儿子径向书房走去。一进书房，王志刚严肃起来，庄重地对云卿说道：“如今，咱家光耀门楣就只能靠你了！你的大哥二哥没出息，你大哥吃粮，这么多年也只是个大头兵，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你二哥经商，也只是保本经营。你的三个姐姐，女孩子家，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更指望不上。如今你小姐姐又出了这事，唉——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活人，难呐！怪就怪咱家官场上没人，连自家的一点基业都保不住！

现而今，就你还有点出息，我和你爷爷、你大伯商量了一下，前两年就给你捐了个秀才。如今已是六月，八月正是考举之时，能不能金榜题名就看你的了！”

云卿看着老父亲一双慈祥的充满期盼的眼，是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九月廿日这一天，秋风送爽，天高云淡，云卿正和蔡三在山上打猎，倒也收获了不少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那蔡三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了。两个人喜不自禁，正算计着如何消受这一堆猎物。突然就看见王双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离老远就大喊道：“三少爷，可找到你们了，大喜大喜！”

云卿还在纳闷到底是啥高兴事，蔡三一拍脑门道：“会不会是你中举了？”王双喜兴高采烈地道：“是的，三少爷，你中举了！”云卿不相信似的碎碎念叨：“我中举了？我竟然中举了？”蔡三喜不自禁，说：“傻孩子，看来是真的！我们赶快回家！”云卿也兴奋起来。

三个人飞一般地回到家里，家里早已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只见客堂正中报贴已经升了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王讳朝东高中咸阳府乡试第八名。京报连登黄甲。”

原来早在云卿弱冠之时，只因云卿不在家，大老爷王志强做主，觉得“云卿”这个名字太女孩子气，就给云卿起了个大名，叫“王朝东”，云卿就是用“王朝东”这个名字参加科考的。一见云卿他们回来，一大帮子人呼啦啦就围了上去，乱纷纷恭喜道贺。云卿被众人围在了中间，只看见无数张嘴开开合合，都不知道去应和谁。

大伯王志强拄着根拐杖迎了出来，喜泪满面，道：“好孩子，你可替咱老王家争了气了！”亲爹王志刚更是激动得红光满面，一双手不停地搓着，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

云卿中举的消息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小山村，乡党们你拿两只母鸡，我拿二斤腊肉，都纷纷来到王家大院，都想看看举人老爷到底是什么样子。待见到云卿天庭饱满，温文儒雅的样子，人们议论纷纷，这个说：“哎呀，我今天可是长见识了，原来王老爷这么年轻呀！”那个说：“这王老爷可真是年轻有为，将来指不定能当大官！”还有一个有点羡慕嫉妒恨地说：“如今这老王家可是今非昔比了！”二老爷王志刚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四处点头招呼，迎来送往。一家人一连乱纷纷了几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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