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弃巢


第六师团在子牙河畔撞得头破血流的清晨,北平城内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正笼罩在一片末日将至的、诡异的“清醒”之中。

冈村宁次大将坐在他那间宽大、阴冷、墙上挂着巨大“武运长久”条幅的办公室里,面前摊着来自前线的、雪片般的电报和报告。

第六师团先锋惨败、主力被围、求援的电文一份比一份急切,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如同从子牙河飘来的血腥味,丝丝缕缕钻进这座古城的每一个角落。

他手里捏着谷寿夫那份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决死攻击”计划抄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道深刻的法令纹,绷得像一条冻僵的蚯蚓。

“司令官阁下,”参谋长站在桌前,声音干涩,“第六师团……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谷寿夫将军的最后一搏,面对八路军预设的坚固阵地和装甲优势,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是否……”

“是否派兵救援?”冈村宁次抬起头,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派谁去?天津守军?他们被八路军右翼集团像铁钳一样夹着,自身难保。

保定撤下来的残部?还在收拢,建制不全,士气全无。从河南、山西调兵?等他们赶到,谷寿夫的骨头都能敲鼓了。”

他放下电报,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华北军用地图前。

地图上,代表八路军进攻的红色箭头,已经从四面八方抵近了北平,而代表第六师团的蓝色箭头,在子牙河一带,已经被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死死套住。

“谷寿夫这个蠢货,”冈村宁次的声音里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剖析,“他以为靠着一股蛮勇和第六师团往日的虚名,就能横扫一切。他根本不明白,他面对的是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红色圆圈上:“这不是一群拿着步枪的泥腿子。这是一支拥有完整装甲师、强大炮兵、甚至空中支援的现代化军队。他们的指挥官,懂得利用一切优势,懂得设下陷阱,更懂得……把握时机。”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参谋长脸上:“谷寿夫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疯狂,唯一的价值,就是为我们……争取了一点时间。”

“时间?”参谋长一怔。

“对,时间。”冈村宁次走回桌前,拿起另一份电报,那是潜伏在八路军外围的谍报人员冒死发回的,“你看这个。八路军为了围歼第六师团,调动了至少三个主力师级的兵力。386旅是铁砧,徐、罗两部是铁锤。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的重兵集团,此刻都牢牢钉在子牙河。”

他的手指移向地图上的北平:“而我们这里,看似被围得铁桶一般,但实际上,由于八路军主力被第六师团吸引,压力反而减轻了。尤其是北面和东北方向,八路军的力量相对薄弱。”

参谋长似乎明白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司令官阁下的意思是……”

“第六师团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冈村宁次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用它最后的血,为我们吸引八路军的火力,搅乱八路军的部署,创造出一个……短暂的时间窗口。”

他走回地图前,手指重重地划过北平,然后猛地向东北方向一划,直指山海关,指向那片广袤的、被标注为“满洲”的区域。

“放弃北平。全军,向满洲转进。”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司令官口中清晰地说出来时,参谋长还是感到一阵眩晕。放弃北平!

放弃这座经营了数年、象征帝国在华北统治核心的千年古都!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重大失败,更是政治上的彻底崩溃!消息一旦传出,对帝国、对军部、对国内民心的打击,将是灾难性的。

“司令官阁下!这……是否再考虑……”参谋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北平城防坚固,粮弹尚可支撑数月,国际观瞻……”

“国际观瞻?”冈村宁次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当我们的军队在战场上被成建制地歼灭,司令官被俘或自杀,北平最终陷落时,那才叫真正的国际观瞻!那将是帝国陆军百年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盯着参谋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听着,参谋长。继续死守北平,只有死路一条。八路军的实力,你我都看到了。他们有飞机,有坦克,有重炮。

强攻或许会付出代价,但他们一定能打进来。到时候,城里部队,加上数万侨民、官员、眷属,全都得完蛋!

我,你,所有人,要么战死,要么成为八路军的阶下囚,步多田骏、筱冢义男的后尘!”

“而撤往满洲,”他直起身,语气带上了一丝蛊惑,“依托关东军,背靠帝国经营多年的基地,我们就能保存这支华北最后的战略力量。

关东军虽然也在辽东吃了亏,但根基尚在,实力犹存。

我们两部汇合,背靠满洲,进可图谋收复华北,退可固守满洲,与帝国本土连成一片。这才是为帝国保存元气,为将来留下希望的唯一生路!”

参谋长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冈村宁次的分析是冷酷的,但很可能是正确的。

死守北平,确实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而撤往满洲,虽然耻辱,虽然艰难,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参谋长艰难地说,“大本营会同意吗?还有城里的部队……骤然放弃北平,军心士气恐怕会瞬间崩溃,撤退也可能演变成大溃败。八路军如果发现,衔尾追击……”

“大本营那边,我会负责解释。”冈村宁次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非常时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东京那帮老爷们除了接受,还能怎样?至于军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撤退计划,必须严格保密,仅限于核心指挥官知晓。对外,就说是‘调整部署’、‘向外线机动’、‘寻机歼敌’。

命令要一级一级秘密传达,部队要分批、分路、夜间行动。重装备、带不走的物资,全部销毁。侨民和文职人员……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他看着脸色发白的参谋长,补充道:“我知道这很残酷。但这是战争。为了保住帝国在华北最后的骨血,一些牺牲是必须的。要怪,就怪八路军……得到了他们不该得到的力量。”

“那……何时开始?”参谋长知道,决议已不可更改。

“就在今晚。”冈村宁次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空,“第六师团应该还能再撑一天,至少到明天中午。这一天,就是我们最后的准备时间。你立刻去办这几件事——”

他快速下令,条理清晰得可怕:

“一,命令天津守军,从即刻起,对当面的八路军右翼集团发动一次联队级别以上规模的反击,不计代价,务必制造出我军试图打破包围、与第六师团汇合的假象,吸引八路军注意力。告诉他们,这是死命令,必须执行!”

“二,密电北平周边各据点守军,以‘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为名,今夜开始,分批向城内秘密撤退。动作要隐蔽,留下少量部队和疑兵,维持表面防御态势。”

“三,立刻组织工兵和后勤部队,秘密销毁库存中无法带走的重要文件、密码本、特种弹药、部分重炮和库存油料。注意控制爆炸规模,以免过早暴露意图。”

“四,通知宪兵队和特高课,严密监控城内一切异动,尤其是可能与我方接触的支那人员,以及军内不稳分子。必要时,可以采取极端措施。”

“五,”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以我的名义,给第六师团谷寿夫发最后一份电报。电文这样写:‘欣闻贵部正与敌浴血奋战,予敌重创,忠勇可嘉。方面军正全力调集援军,不日即可抵达。

望贵部继续发扬皇军武威,坚守待援,务必拖住当面之敌主力,为全局胜利创造条件。此战成败,关乎帝国在华北之气运,拜托了!’”

参谋长记录的手微微一顿。这是一封彻头彻尾的、充满欺骗和鼓励的“催命符”。

它不给第六师团任何撤退的希望,反而要求他们“坚守”、“拖住”,用最后的生命,为方面军主力的逃命,争取最后的时间。

“司令官阁下,这电报……”参谋长有些不忍。

“发出去。”冈村宁次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冷酷,“为了大多数人能活,总得有人去死。谷寿夫和他的第六师团,是最好的人选。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嗨依……”参谋长深深鞠躬,转身快步离去,背影有些踉跄。

冈村宁次独自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独。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暮色渐浓的北平城。

飞檐斗拱,红墙黄瓦,这座他曾经以为能牢牢掌控、并以此为基础征服整个华北的千年古都,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可惜了……”他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可惜这座城,还是在可惜自己注定失败的华北生涯。

但下一秒,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冰凉的求生欲所取代。

他还有几万部队,他还有退路,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饭沼守、谷寿夫那样,成为八路军的战利品或枪下亡魂。

他转身,开始亲自整理桌上的绝密文件,将一些最重要的塞进随身皮包,其他的,堆在一起,划燃了一根火柴。

火焰升腾起来,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北平,华北,帝国的荣光,同僚的性命……一切,都在火焰中扭曲、燃烧,化为灰烬。

当夜幕彻底笼罩北平时,这座城市的命运,已经在极少数人冰冷的算计中,被悄然改写。

而城外,子牙河畔的血战,仍在继续,用震天的炮火和无数生命的消亡,为这场卑鄙的逃亡,敲打着最后的、急促的丧钟。

几乎在冈村宁次下达秘密撤退命令的同时,在北平城西五十里外的八路军前沿指挥所,李云龙也收到了一份略显异常的情报。

“支队长,天津方向的同志传来消息,今天下午,天津鬼子突然对我右翼集团外围阵地,发动了多次营连规模的反击,攻势很猛,但有点……雷声大雨点小,撞一下就跑,不像要拼命打开缺口的样子。”张大彪拿着电文,眉头紧锁。

“北平周边几个监视点的同志也报告,观察到部分据点里的鬼子,似乎在悄悄减少,但城头上的旗子和巡逻队没少,还在虚张声势。”另一个参谋补充。

李云龙盯着地图,手指在天津和北平之间来回移动。

谷寿夫的第六师团正在他面前流血,濒临崩溃,天津鬼子不老老实实缩着,反而出来撩骚?北平外围据点悄悄减人,却还要摆出死守的架势?

“不对劲。”李云龙缓缓吐出三个字,“小鬼子唱的是哪一出?天津的反击,像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北平据点抽人……他们想干什么?收缩兵力,加强城防?”

他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谷寿夫快完蛋了,这时候收缩外围,集中兵力守城,是正常打法。但何必偷偷摸摸?还留人装样子?”

一个可怕的、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看向东北方向——那是山海关,是满洲的方向。

“他娘的……冈村宁次这老鬼子,该不会是想……”李云龙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敢确信的震惊。

“想跑?”张大彪也反应过来了,倒吸一口凉气,“放弃北平,往关外跑?”

“除了跑,我想不出别的理由!”李云龙一拳砸在地图上北平的位置,“天津的反击,是佯动,吸引老师长他们的注意力!北平外围偷偷抽人,是在为逃跑集结兵力!留人装样子,是想瞒天过海,拖延咱们发现的时间!”

指挥所里一片哗然。这个判断太惊人了。放弃北平?这等于承认华北方面军彻底失败,政治影响太大了!冈村宁次敢下这个决心?

“立刻给旅部、前指发电!汇报我们的判断:日军华北方面军,极有可能企图放弃北平,向东北方向突围逃窜!建议立即加强对北平北、东北方向的侦察和警戒!并提请总部,协调在冀东、热河方向的兄弟部队,注意拦截!”李云龙语速极快地下令。

“是!”

“还有,”李云龙补充道,“命令咱们的侦察部队,重点盯着北平北门、安定门、德胜门这几个方向!特别是夜间,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大规模车辆人员调动!告诉同志们,眼睛放亮点,鼻子嗅灵点!”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一种新的紧张气氛,在刚刚经历血战的八路军阵地上弥漫开来。战士们疲惫的身体里,又绷紧了一根弦。

深夜,子牙河方向的枪炮声已经零星,第六师团的覆灭进入尾声。

而北平城,在死一般的表面寂静下,正进行着一场规模空前、却又悄无声息的大撤退。

北平城内,日军兵营、仓库、机关驻地。

军官们压低声音,向集结的部队传达着“向外线机动”、“寻机歼敌”的命令。士兵们沉默地整理行装,领取额外的弹药和干粮,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但严格的纪律让他们选择了服从。

重型卡车、装甲车、拖着火炮的牵引车,引擎被刻意调到最低,如同幽灵般驶出营地,在黑暗中沿着预先规划好的路线,向城北方向汇聚。

城门口,工兵在悄悄清理路障,但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宪兵和特务在主要路口设卡,禁止任何非相关人员靠近。

大量的文件、档案、不重要的物资被堆在空地上浇上汽油,军官监督着点燃,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慌乱的脸。一些仓库和重要设施里,被安放了炸药,定时器在黑暗中无声地跳动。

城内的日侨区,则是一片末日般的恐慌。撤退的命令并未正式下达给侨民,但军队的异常调动、焚烧文件的浓烟、军官们凝重的脸色,无不昭示着大难临头。

有钱有势的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风声,正在疯狂变卖家产,收拾细软,试图挤上军队的车辆,或者寻找其他逃命的途径。普通侨民则惶惶不可终日,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冈村宁次在少数亲信护卫下,离开了方面军司令部,登上一辆外表普通的装甲指挥车。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司令部建筑,面无表情地拉上了车窗帘。

“出发。按一号路线。”他对司机说。

车队缓缓启动,融入北平城北街道上那股正在形成的、浑浊的逃亡暗流。

然而,冈村宁次再谨慎,数万大军和大量车辆的异常调动,不可能完全瞒过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在八路军已经产生警觉的情况下。

北平北郊,一处高坡上的八路军潜伏观察哨。

两个战士趴在草丛里,身上盖着伪装网,轮流用缴获的日军望远镜,盯着远处黑沉沉的城墙和几条主要出城道路。

“班长,有动静!”年轻战士突然低声说,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班长立刻凑到望远镜前。只见德胜门方向,那扇厚重的城门,在黑暗中悄然打开了一条缝,没有灯光,但隐约能听到低沉的引擎轰鸣。

紧接着,一辆接一辆的汽车、装甲车的黑影,如同出洞的老鼠,从门缝里鱼贯驶出,上了通往北方的公路。车灯全都蒙着,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但数量……很多!

“他娘的,还真让支队长说中了!”班长咬牙切齿,对身边的战士说,“你继续盯着,计数!我马上回去报告!”

消息通过野战电话,层层上报,最终在凌晨三点,传到了386旅指挥所,也传到了前指和总部。

“确定是大规模车队!从德胜门、安定门都有出来!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了,估计至少有好几百辆,还有骑兵和步兵纵队!看方向,是奔怀柔、密云去的!”侦察连长在电话里急吼吼地报告。

李云龙看着地图上从北平指向东北的箭头,眼中寒光爆射。

“冈村宁次……真的跑了!想从古北口或者喜峰口出长城,窜回满洲!”

“前指命令!”旅部通讯员冲进来,大声宣读,“确证日军华北方面军主力正弃城北窜。现命令:一、你386旅,除留必要兵力打扫子牙河战场、看管俘虏外,主力立即集结,向北全速追击!务必咬住日军后卫,迟滞其行动!”

“二、右翼集团(老师长部),除留部继续围困天津外,抽调主力,向北平行追击,与386旅形成夹击之势!”

“三、已急电冀东军区、热河军区及在冀热辽边境活动之我部,火速前出至古北口、喜峰口、冷口等长城隘口,不惜一切代价,抢占关口,构筑防线,坚决堵死日军退路!”

“四、航空兵,全力出动,沿北平至长城一线,侦察、轰炸、扫射日军北撤队伍!”

“总部的决心是:绝不能让冈村宁次逃回满洲!要在华北平原上,彻底解决华北方面军!”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云龙大声领命,转身就对张大彪吼道:“命令部队,立刻出发!追!”

刚刚经历血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386旅主力,再次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轰然启动。

坦克、装甲车、卡车的引擎在黑夜中发出怒吼,战士们带着满身硝烟和疲惫,再次跳上战车。

钢铁洪流调转方向,离开尚未完全冷却的子牙河战场,沿着日军北撤的踪迹,向着北平以北的茫茫黑暗,狂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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