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她说“查药铺”时，声音像从

夜色如墨，压得皇城喘不过气。

应竹君坐在书房深处，烛火将她的影子钉在墙上，瘦削而锋利，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刀。

桌上摊开四张图纸——溯魂苔引出的梦境残影、赵禄轮值周期、皇帝发病时间轴、静魂散流向图谱。

她指尖轻点，一道红绳自“每月十五”与“二十三”拉出，如蛛网收束，最终交汇于一处：春记药铺。

那是一家不起眼的百年老铺，门面窄小，藏在西市偏巷，专营安神补气汤剂，宫中尚药局常年采买其“宁心安神汤”，列为御用药引之一。

可就是这家温良恭俭的药铺，三年来，每逢月相交割之日，必有一批标注“甲字九号”的药材入宫。

而皇帝每一次突发昏厥、口述所谓“遗诏”的前夜，皆饮此汤。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春桃昨夜梦中所见：小女孩伏案书写，窗外黑袍女人静立檐下，不动声色，却似掌控生死。

母亲当年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传位诏书。

是被迫重复的傀儡戏文。

她睁开眼，眸底寒光乍现，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他们不是让他想起……是让他重复。”

声音很轻，却像从棺材里传来，冷得连烛火都颤了颤。

她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墨迹未干便唤来魏骁。

玄衣暗卫跪地接令，目光扫过内容，瞳孔微缩——查封春记药铺所有分号，提审掌柜及采买伙计，重点彻查三年内西域药材入库单。

“一个不留。”她补充，语气平静得可怕，“尤其是，经手过‘甲字九号’的人。”

魏骁领命而去，身影没入夜色，如同利刃刺入黑暗。

她没有等太久。

当夜三更，急报传来。

春记药铺总号地窖被掘开，挖出七口阿史那氏特制红松木箱，锁扣刻有北狄部族图腾。

箱中无药材，只有层层包裹的灰白色粉末——静魂散原粉，未拆封，共计三百余剂。

每包背面皆以朱砂标记：“十五送，甲字九号”。

更令人震骇的是，其中一包夹层藏有一枚微型蜡丸，剖开后，竟是一幅丝绢星图——七星连线，方位精准，与太庙屋顶所设七星阵基座完全吻合。

那是国之重器，用于测定天象、校准历法，亦是帝王登基时祭告天地的仪式核心。

若有人能预知星轨变动，便可伪造“天命所归”的征兆。

她手指缓缓抚过星图边缘，指腹触到一行极细小的篆文，几乎不可辨：“癸卯年三月初七，寅时三刻，命格逆冲，宜立新君。”

正是七皇子生辰时辰。

她笑了，笑得极冷。

原来一切早有安排。

所谓梦呓遗诏，不过是借药力操控神志，在特定时刻诱导皇帝说出早已设定好的台词。

而静魂散麻痹识海，使人陷入半梦半醒之间，最容易接受外界暗示——尤其是，由亲近之人反复灌输的记忆碎片。

难怪母亲会在那个雨夜呕血焚诏。

因为她写的不是遗命，是陷阱。

而这盘棋局的背后推手，早已用三年时间，把皇帝变成了一具会说话的提线木偶。

她立刻传召欧阳昭与吴伯入府密议。

老账房拄杖而来，脸色灰败，显然已被这层层揭开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翻开宗人府调出的“甲字九号”存档簿，却发现——原本应记录用药详情的页面，已被替换成空白黄绸，仅盖礼部骑缝印。

“换了。”吴伯声音发抖，“就在昨日午后，有人持尚书令补录文书，说是‘归档修订’……我……我没看出异样……”

应竹君静静听着，没有责备。

真正的证据，从来不在明面上。

她转向小满，哑女已备好信号灯，指尖悬于机关之上。

她点头。

刹那间，一道幽蓝焰火升空，在云层之下划出北斗第七星的轨迹。

这是她与封意羡之间的暗号——事涉皇权伪诏，需即刻行动。

不到半个时辰，回讯抵达：礼部地窖已被突击搜查，起获全套伪造圣旨模板，共十二卷，材质、印泥、纸张均与宫中制式一致。

其中一份墨迹未干，内容赫然是——

“废太子封九王为储，钦此。”

而在名单末尾，赫然签着三个字：

应行之。

她盯着那笔迹，心头骤然一紧。

仿得很像。几可乱真。连她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但细微处仍有破绽——第三笔转折过于急促，少了她惯有的顿挫。

这是冲着她来的。

有人要借她的名字，坐实一场谋逆。

她缓缓合上卷宗，指尖冰凉。

窗外，更深露重，乌云裂开一线，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她肩头，映出玉佩烙印的幽光。

那银丝般的纹路已蔓延至锁骨下方，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玲珑心窍在回应她的情绪。

它在警告她：风暴将至。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百官尚未入朝。

她换上正六品翰林侍读学士官袍，手持奏本，步履沉稳地走向通政司。

风拂过廊下铜铃，叮咚作响。

她将奏本递出，只道一句：“请呈御前，事关宫廷用药安全，不宜耽搁。”

然后，她转身离去，背影清瘦如竹。

但在通政司门口，她脚步微顿。

那本奏折，并未立即送往养心殿。

而是静静地，留在了案上。

半个时辰。不多不少。

足够某些人看见，也足够他们——做出选择。

夜色如铁，压着通政司檐角的铜铃，一声不响。

应竹君站在廊下，风从宫道尽头卷来，带着春寒未尽的湿意。

她垂眸看着自己递出的奏本静静躺在紫檀案上，墨迹犹新，封皮朱批未干——《查春记药铺涉宫廷用药事》。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回头，只是转身离去，步履平稳得如同丈量过千遍的朝阶。

可她知道，那半个时辰，比千军万马更锋利。

太子党羽必不会坐视不理。

一封直指御前、牵连皇权正统的奏折，足以让东宫彻夜难安。

他们会抄录，会传讯，会布局反扑——而她，正等着他们动。

果然，三更刚过，急报悄至魏骁之手：两名黑衣人潜入春记药铺分号，意图纵火焚屋，却被早已埋伏于梁上的暗龙卫擒获。

一人当场服毒自尽，另一人被封意羡亲率人拿下，以银针锁脉，断其生机不得脱，唯余一口浊气供审。

刑房之内，烛火幽蓝。

那人起初咬舌，后被剖开左臂，取出一枚嵌入皮肉的微型玉符——背面刻着“影”字残痕，仅剩半边“景”形。

吴伯颤抖着辨认：“这是……东宫旧制‘影字令’，三十年前先帝设‘影卫’时所用，后因干政被废……怎会重现？”

应竹君指尖轻抚玉符边缘，唇角微扬：“所以，他们不但借静魂散操控帝王神志，还重启了被禁的影卫体系。”

她抬眼，目光如刀，“带上来。”

活口被拖入殿中，五窍流血，显然已受过数轮折磨。

他抬头，眼神涣散却仍存一丝执念。

“谁下的令？”

“……影魇。”

“接头何处？”

“每月十五，西市鼓楼底巷，听雨斋。”

“幕后之人？”

那人忽然咧嘴一笑，嘴角撕裂，鲜血横流：“你猜不到的……你们都猜不到……主子说，你也会死在‘真相’之前……”

话音未落，喉间咯的一声，七窍喷黑血，毙命当场。

应竹君神色不动，只将玉符收入袖中。

她已不需要更多口供。

线索如丝，已被她一一织成网。

次日辰时，百官联席会议在文华殿召开。

她立于阶下，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如纸，却无人敢轻视。

欧阳昭捧卷而立，身后暗卫抬上七口红松木箱，当众开启，静魂散原粉暴露于天光之下。

账册摊开，星图展开，连同礼部地窖起获的伪造圣旨模板一并陈列。

“诸位可见，甲字九号药材三年未改，而皇帝每逢十五、二十三便饮宁心汤，随即出现神志恍惚、语无伦次之状。”她声音清冷，一字一句如冰锥凿石，“更有此星图所示，七星连线直指七皇子生辰，时间精准至刻。这不是巧合，是预谋。”

她顿了顿，取出一面青铜镜盘，注入灵力催动玲珑心窍之力——刹那间，镜面浮现光影，正是三日前她在军营批阅兵报的场景：烛火摇曳，笔走龙蛇，落款“应行之”三字清晰可见。

与此同时，礼部那份伪诏上的签名缓缓叠加其上——破绽立现。

“笔迹仿造者，未曾随我征战北境，不知我执笔习惯。”她冷冷道，“第三笔转折，向来缓而有力，此人却急促收锋，显为仓促摹写。”

满殿哗然。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身影踉跄出列。

高德全拄着拐杖，颤巍巍跪倒在地，玄色蟒袍沾满尘灰。

他抬起头，满脸沟壑如刻，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小姐……”他唤她旧称，声音沙哑如磨砂，“老奴……愿交出真诏所在。”

全场寂静。

应竹君凝视着他，良久未语。

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曾是母亲最信任的守诏人，也是当年亲眼目睹焚诏之夜的唯一活口。

他曾沉默三十年，如今却主动开口。

“条件？”她问。

“只有一个。”他叩首，额头触地，“您要答应我——绝不让历史重演。不再有人，为‘正统’二字，烧掉自己的命。”

风穿殿而过，吹动她的衣袂。

她缓缓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入骨：“我来断因，不续果。”

那一夜，她未归寝殿，而是独自踏入玲珑心窍深处——【归墟殿】。

此殿藏历代诏书残影，唯有功德圆满者方可开启。

她欲以高德全所述地点验证其诚意，催动晶石感应真诏遗痕。

然而，指尖触及核心阵眼时，晶石却反应迟钝，光芒晦暗，仿佛被什么力量压制。

她皱眉，正欲深探，忽觉背后寒意骤起。

门扉被猛地推开，封意羡大步而入，素来冷峻的面容竟透出罕见焦灼。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脉象探得极快：“你最近的记忆波动太强，是否过度催动回溯？再这样下去，识海会崩。”

她反手一拧，挣脱桎梏，眸光锐利如刃：“我的事，不必你管。”

两人僵持，呼吸交错，空气凝滞。

就在这一瞬，他外袍滑落，一枚沉水香囊自内襟滚出，跌落在地，发出轻微闷响。

她目光一凝，俯身拾起。

指尖触到那层暗褐色布纹时，一丝极淡的腐香钻入鼻息——阴湿、陈旧，带着某种熟悉的甜腻。

与七皇子信件封蜡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她抬眼，盯着他：“你说，这是从哪儿来的？”

封意羡沉默。殿内灯火忽明忽暗，映得他侧脸轮廓深不见底。

雷声在远处滚动，云层裂开一线，闪电划破天际。

他终于启唇，声音低得几近呢喃：“是你母亲……临终前托人交给我的。她说——若有一日你走上这条路，便让我亲手交给你。”

又一道惊雷炸响。

而她握着香囊的手，指节泛白。

窗外，第三声钟响尚未落下，一道模糊身影掠过屋脊，怀中密匣轻震——三名老臣府邸的夜路已被悄然记录，影像封存于蝶形玉符之中。

其中一幅画面里，戴斗笠的女子身形瘦削，踏过积水长街，肩线如刀，袖口一抹褪色红绳，在月下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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