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屋顶还没掀,梁先断了一根
应竹君入京第七日,晨光未透,紫宸门外已车马粼粼。
她乘一顶素色肩舆,缓行于青石御道之上。
玄色锦袍加身,腰系玉带,发束玉冠,身形清瘦如竹,面色略显苍白,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渊的气度。
沿途官员避让,低眉垂首,无人敢直视这位新晋参知政事——那位以弱冠之龄连中三元,又在江南治水、平乱、理赋三战皆捷的“应行之”。
今日是她首次主持户部议事。
诏令早下:设“赋税稽核司”,专查天下隐田逃赋,凡有虚报户籍、冒充绝户、私改地契者,一律严办。
更令人震骇的是,条陈末尾赫然写着:“宗室勋贵,不得豁免。”
一纸文书,掀翻半壁朝堂。
那些世代免税、荫庇子孙的世家大族,早已坐不住。
而她知道,真正坐不住的,从来不是这些徒有其表的门阀,而是那个藏在暗处、步步为营、曾亲手将她满门推入血坑的人。
七皇子。
议事开始前一刻,归墟殿偏厅内,香炉轻袅。
她倚窗而立,指尖抚过袖中玉盒的符纹边缘。
那母虫仍在沉眠,但它的宿主,即将苏醒。
昨夜檐角那一抹寒光,并非偶然。
有人在窥探她的动向,也在试探她的性命。
韩十三守在门外,右臂尚缠着纱布,那是上月护她出江南时留下的伤。
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视四周每一个角落。
“大人,今日恐不平静。”他低声禀报。
她淡淡一笑:“我等的,就是不平静。”
户部大堂,群臣济济。
她端坐主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木:“三年前江南大旱,百姓易子而食,而顾氏一族三百顷良田,竟凭一纸伪造户籍,十年未纳一粒米、一文钱。朝廷不知?百姓不知?唯独有些人,装作看不见。”
礼部尚书崔慎行脸色铁青,正欲开口辩驳,却被她抬手止住。
“证据已在都察院备案,柳学士明日便会呈奏天听。今日我不谈旧案,只论新规。”她翻开卷册,目光缓缓掠过全场,“赋税乃国之血脉,若任由蛀虫啃噬,不出十年,边军无粮,漕运断流,民变四起。到那时,诸公可还有今日这份安坐高堂的从容?”
堂下鸦雀无声。
有人冷笑,有人皱眉,更有几位老臣怒而起身,斥其“年少轻狂,动摇国本”。
她却不恼,只轻轻合上册子,道:“若诸公以为此策不当,大可联名上书,由陛下圣裁。但在那之前,请各位记清楚——每拖延一日,国家便多失万石税粮,百姓便多受一分苛敛。”
话音落下,她起身离席,不再多言。
散会钟响,百官陆续退出。
她缓步穿行于宫道长廊,韩十三紧随其后,手按刀柄,警惕四顾。
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细微颤音。
就在转过朱雀街口的一瞬——
韩十三瞳孔骤缩。
街角屋檐阴影里,一抹冷光在瓦片间一闪,如蛇吐信。
“小心!”
他暴喝一声,整个人如猛虎扑出,将她狠狠扑倒在地。
“嗖——”
一支短矢破空而至,带着幽蓝毒光,擦过应竹君颈侧,钉入宫墙青砖,尾羽犹自震颤不止。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腥之气,仅嗅一口,便觉头晕目眩。
淬魂乌头,见血封喉。
“刺客!”韩十三怒吼,拔刀跃起,冲向屋顶。
然而瓦片零落,人影早已不见。
只余半截烧焦的火折子,静静躺在滴水兽旁,焦黑的纹路上,隐约可见一朵扭曲的花形刻痕——
血染花灯。
她缓缓站起身,指尖抚过颈侧被划破的衣襟,一点血珠渗出,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
她凝视那火折,眸光骤冷,如霜刃出鞘。
“他终于……坐不住了。”
消息传得极快。
半个时辰后,九王府密室。
封意羡一身玄甲未卸,眉宇间寒霜密布。
他挥手示意,数十卷黑色卷宗堆叠案上——全是暗龙卫三年来记录的影卫训练档案。
“这种弩机,构造精密,需特制模具与淬毒手法,民间绝难仿造。”他声音低沉,“全虞国,掌握此技者,不足二十人。其中十二人隶属暗龙卫,八人死于宫变之夜。”
周文渊手持残矢,比对良久,忽然浑身一震:“大人,这发射角度与力道……尤其是箭尾左旋的螺纹痕迹——是‘逆鳞劲’!七皇子幼年习武,因左肩旧伤,发力必带旋转,教习曾多次纠正未果!”
室内一片死寂。
应竹君闭目,指尖轻触胸前玉佩。
玲珑心窍,启。
观星台·逆溯怨念。
星图流转,银河流转倒悬。
她引动短矢上残留的杀意与执念,追溯其主人临死前最后一刻的记忆碎片。
画面浮现:昏暗密室,黑衣人跪地接令。
烛火摇曳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低语:“……伪装成暗龙卫行事,嫁祸九王。事成之后,赐你全家免死铁券。”
那人抬头,脸上蒙着黑巾,可右手无名指缺了一截——正是昨日射出毒矢之人。
她睁开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他忘了,死人,不会领赏。”
提笔研墨,她写下一封密信,交予周文渊:“去东宫旧奴聚居巷,找一个姓沈的老妪。她曾为七皇子缝制贴身衣物,或许……还记得些什么。”
周文渊接过信,正要离去,忽听得窗外风声微动。
她抬眸望向窗外,只见一片枯叶飘落,打了个旋,坠入庭院深处。
仿佛有什么,正在悄然苏醒。
三日后,夜雨初歇。
九王府地底密室,烛火幽微,映得四壁青铜兽首忽明忽暗。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与铁锈交织的气息——那是刑具冷却后的余味。
老妪被带了进来。
她佝偻着背,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斗篷,双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还沾着灶灰。
两名暗龙卫一左一右扶着她,脚步沉重。
她浑身颤抖,目光躲闪,像是怕极了这深宫地底的阴冷。
应竹君站在案前,未着官服,只披一袭鸦青长衫,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眼底却燃着一簇冷焰。
“沈婆。”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后沉滞的空气,“你曾为七皇子缝制襁褓贴身小衣,可还记得?”
老妪喉头滚动,牙齿打颤:“奴……奴婢记得……那是岭南来的产婆接生后,亲手交我的。说……要绣一句谶语在背……不敢忘……不敢不绣……”
她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方褪色的红绸小衣,边角已磨破,针脚歪斜,显然多年珍藏却无人问津。
封意羡立于侧旁,玄甲未卸,眉心紧锁。
他接过那件小衣,指尖轻抚背面——
一行细如蚊足的朱砂小字赫然浮现:
“七子降生,鸦鸣绕梁,主大凶。”
字迹斑驳,却清晰可辨。
墨色早已氧化泛褐,但笔锋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仿佛当年执笔者怀着惊惧写下此句。
室内死寂。
周文渊猛地抬头,声音发颤:“与岭南产婆留下的证词……一字不差!当年她逃回故里,临终前口述‘七皇子出生时天象异变,乌鸦盘旋宫顶三日不止’,并留下这句批命……我们一直以为是荒诞妄语,没想到竟真有人将其绣入襁褓!”
封意羡缓缓合掌,将小衣收入袖中。
他转头看向应竹君,目光深邃如渊:“你早知会有这一物?”
她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胸前玉佩边缘,玲珑心窍微微发烫——那是观星台感应到重大因果即将揭晓的征兆。
“我只知道,一个母亲不会无缘无故把孩子托付给外姓乳娘。”她低声道,“更不会让她带走贴身之物。除非……那是用来证明血脉清白的凭证。”
当年七皇子母妃出身卑微,产下皇嗣却被疑非亲生,宫廷秘档虽已销毁,但她曾在前世偶然听闻,先帝曾命岭南巫医以“骨血契”验子,而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如今这块拼图落下,真相已呼之欲出:七皇子身份有瑕,甚至可能根本不是皇室血脉。
而这句“主大凶”,既是天命预言,也是政变伏笔。
封意羡终于开口,声如寒刃劈开浓雾:
“即刻拘押东宫残余影卫,逐一提审。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时,门外传来一声闷响,似有人倒地。
紧接着,脚步纷乱,一道黑影疾奔而入,跪倒在地道:“启禀王爷!东宫影卫统领赵七郎拒捕,自尽前咬破舌囊,吐出一枚毒丸,上面刻着‘焚舟’二字!”
“焚舟……”应竹君喃喃,瞳孔骤缩。
这是宫变那一夜的行动代号。
所有参与清洗应氏满门的杀手,皆以此为信物。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他慌了。他知道,屋顶还没掀,梁先断了一根。”
当夜,归墟殿。
风雨再起,电光撕裂苍穹,照亮殿宇飞檐一角。
应竹君独坐书案前,指尖凝力,玉佩微震。
刹那间,天地寂静,外界雨声戛然而止。
她步入【书海阁】。
百倍时间流速之下,外界一夜,此处已是百日春秋。
浩瀚典籍如星河铺展,层层叠叠直至不见尽头。
她径直走向角落一座积尘古架,抽出一卷残破帛书——《归墟七誓》。
传说中,大虞开国之初,七大世家共立血誓,守护一段禁忌真相。
而开启“七族共誓之地”的钥匙,唯有至亲之血与信物共鸣方可触发。
她逐字细读,目光停驻于最后一段:
“血未绝,则誓不灭;魂若归,地门自开。取刎颈之血,滴于祖印,待星轨重合,即可窥前朝遗诏、旧案真容。”
手指缓缓划过文字,她心头猛然一震。
父亲……真的死了吗?
前世记忆翻涌而来——刑场之上,父亲被斩首示众,鲜血喷洒三尺,头颅滚落尘埃。
可那时,她亲眼看见一名黑袍内侍悄悄拾起染血的玉笏,迅速藏入袖中……
而那玉笏,正是丞相执掌中枢的信物。
难道……父亲的血,并未流尽?
那一滴落在玉笏上的血,是否已被某人秘密保存?
成为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
她闭上眼,呼吸渐沉。
脑中无数线索开始串联:七皇子的身份疑云、遗诏盗掘失败、私兵覆灭、舆论崩盘……他步步退守,却仍握有一张底牌。
而现在,这张底牌,正悄然浮出水面。
就在此时,心窍剧震!
【观星台】自动开启,星图轰然翻转——紫微垣旁,赤芒再起,如血刀横贯天际,直指皇宫西南角。
那是冷宫的方向。
也是她前世含恨而终之地。
“嗡——”
耳边仿佛响起铁链拖地之声,腐朽宫墙在烈焰中崩塌,无数冤魂嘶吼着她的名字。
她猛然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
窗外雷声炸响,一道闪电照亮庭院石阶。
马蹄声由远及近,急促如鼓点,踏碎雨夜沉寂。
韩十三冲进殿门,铠甲湿透,手中紧握一封泥封军报,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怒:
“大人!北疆八百里加急——一批标注‘军械补给’的车队,实则装载三百车火药!目的地……京畿南郊废弃窑场!”
应竹君缓缓站起,指尖掐入掌心。
南郊窑场……地下有旧河道,通皇宫秘渠。
当年宫变之夜,叛军正是从此处潜入,火烧东宫,逼先帝退位。
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悲悯的冷笑:
“原来……他想重演一遍那夜。”
风卷残云,暴雨将至。
马蹄声已在门外响起,风暴,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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